第1章 总是在今天适应昨天的跨世纪一代衰仔
哐当、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费劲爬山,窗外大山巍峨,树木嶙峋,景色一段一段倒退。
虽各有不同,但山还是山,土还是土。
石头依旧是石头…
树还是那棵树。
每一棵都在竭力扭动腰肢,拼命适应山口混乱的风向。
最终把自己变得奇形怪状,让人没有瞅第二眼的欲望。
如同山里孩子简单的人生。
永远长不高,也永远长不直。
易大东抱着一个帆布大背包,独自一人的硬座,不时抬头看看行李架上的两个编织袋。
没有贵重物品,全部加起来还不值二百块钱。
但这是他京城生活四年半的全部。
二十四岁的他刚刚毕业半年多,怀里除了几张证书,其余东西大概随时可以丢掉。
电气专业,大学没有恋爱、没有泡网吧。
整个大学生活,只有时间陪伴,其余什么都没有。
大东就是那种不看毕业照,别人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同学的人。
工作倒是好找,因为除了看书,除了到餐厅洗涮碗筷混顿饭,无法消磨更多时间,成绩自然还行。
毕业招聘会,大东被老师推荐进入京城机电设计院。
这是一个令同学羡慕的地方,但生存条件非常刻板。
实习期半年,一天都少不了。
然后是一年见习期,期限同样少不了,若没有成绩,还会延长,甚至一直延长…
半年、一年,加起来是一年半。
大东以为时间是关键,混了半年才知道,‘成绩’才是关键。
这个‘成绩’、与学校的‘成绩’完全是两种生物,努力没用。
有成绩,下个月就是工程师,没成绩…混好几年辞职的人不在少数。
山里的孩子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资金搞人脉,工作除了打下手还是打下手,‘成绩’都是别人的。
甚至混到文印室做杂活,哪有机会‘出成绩’。
看不到未来,600的月薪也实在养活不了自己。
纠结之际,恰逢国家举办五环赛事,单位负责一部分市政用电安全巡查,领导们挑来挑去,也就他‘时间充裕’。
这是个公益行为,一个月多给三百补助,聊胜于无。
正赛完了还有残奥,一不留神就混了半年多。
大东想着能顺带准备考公,那就再等等。
考试结果没脸提。
从未接触过考公思维的大东,遭遇羞辱性的暴击。
总分…15。
明明对的却是错的,明明错的却是对的。
以他的工科脑袋,对照答案、对照解释,依旧理解不了为何要把简单事情全部搞的这样…神经质!?
从来没有被考试打败的大东,最终还是被考试打败了。
京漂,活着都难,怎么漂。
母亲说的对,凌云壮志与山里人不相干。
长大的世界与小时候期望的世界完全不一样,不是自己想象的不对,也不是老师长辈教育的不对,而是世界每天都在飞速变化,每个人都在努力适应新社情,人人都是学生。
但他这种慢性格,总是今天在适应昨天,永远落后一拍。
大城市、弄潮儿,这种环境和身份,与他绝缘。
过年就二十四了还混日子,发小都有孩子了,京城不适合,就不要待着了。
辞职也是个繁琐的事情,好像辞职让领导觉得很丢脸,过年放假前一天才批准,结果买不到票。
大东自己也觉得很丢脸,踌躇着不想回家,还到二百里外的港口试着找工作,结果与京城一样。
不,是对他来说都一样。
或许大城市对所有怀揣梦想的外地人都一样。
找工作从来不难,难的是落脚生存,难的是看到一个清晰的未来。
吃喝拉撒睡干掉全部工资,根本谈不上生活,自然也谈不上未来。
直到他把口袋里的钱花到极致,仅仅够回家的车票。
大东终于放弃不切实际的脸面,一个人灰溜溜的离开大学时期梦想工作生活的城市。
逆着打工的人流,正月十六踏上回家路。
到站时间是午后,大东一手一个六十斤的编织袋,满头大汗拎出车站。
这是他刻意选择的到站时间,火车站的街尽头就是长途汽车站,半个小时后,会有一趟回山沟里的长途客车路过。
那是老家小镇到省城唯一的客车,早上来、下午回,自己一年坐两次,非常熟悉。
回家差不多需要四个小时,正好晚饭之后。
挺好,亲戚朋友谁也不知道自己回家,明天起个大早就去市里找工作。
这样就不用担心买礼品去走亲戚,更不用担心给不起小孩压岁钱。
大东念叨着他的‘精明’,一口气通过天桥,拖着编织袋来到火车站对面的公交站。
长途客车必定会在这里停十几分钟等客人,用不着费劲去汽车站买票,把编织袋放到广告牌末端,直接坐到上面喘气。
解开衣领的扣子吹吹风,正好看到广告牌后面一个手推车摆摊阿姨,上面全是饮料。
矿泉水5元一瓶。
黄金地段,黄金价格。
大东扭头看向街道,心静自然凉。
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停下离开,上下车的人都像他这样,个个拿着一两个编织袋行李。
大东看一会笑了,因为上下车的人几乎一样多,说明有人出去追逐梦想,也有人到老家的企业打工生活。
并不像京城的车站一样,人群有明显的候鸟特征。
时代在发展,老家并不一定毫无出头之日。
北方的冬天当然冷,但公交车站正好处于午后阳光的直射中,四周没有一点风,昨晚就没睡觉的大东此刻被晒瞌睡了,靠着广告牌暖洋洋的舒服,期待能到车上睡一觉好好休息。
滴~
滴滴~
大东猛得睁眼,身边还是公交车来来去去,没人在乎他一眼。
阳光有点冷了…
不对,阳光呢?
低头看一个劣质腕表,四点半,揉揉眼再瞧,还是四点半…
大东的性子有点慢,大庭广众之下发火失态,他怕丢人,颤抖着到站台后面的公话亭花一块钱打了个电话。
好消息,他并没有错过回家的客车。
坏消息,根本没有发车。
大东咬牙切齿到广告牌后面,对着一旁的垃圾桶恶狠狠骂三个字发泄。
检修?
检修你娘啊,淡季就检修,一年到头检修。
大东太清楚农村承包式客车的运营方式了,靠国家补贴维持,一年内能正常跑半年就不错了。
就怕它出幺蛾子,还提前打了个电话,没想到他跑半程。
到处都是钻空子、赚昧心钱的人,连老家也是,人人都欺负老子。
憋了一肚子无名火,嘭~
一拳狠狠砸向广告牌,惹得一群人齐齐看向这个疯子。
大东深吸一口气,提起两个编织袋却茫然了。
一连串问题。
没时间回家了,必须先到汣山市落实工作问题。
钱不够到市区的火车票,自然没钱找地方睡、找地方吃…
解决问题用排除法,大东很快低头问自己,回家做什么呢?
没有答案。
再看看手里沉重的书本,其他问题好像也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