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密苏里河一路慢跑,清冽的水汽扑面而来,尽管已经是初冬,但大片大片红色黄色的枫叶依旧停留在树梢没有凋零,晚秋的温柔在脚步底下潺潺流淌,清晨的堪萨斯城已经勤勉地忙碌起来,琐碎而热闹的声响一点点唤醒城市的生命和活力。
“早晨。”
“嘿,早晨。”
李维已经熟悉这条道路,同样,这条道路也已经熟悉李维。
过去这大半年时间,每天早晨,李维都会沿着道路进行晨跑,热身只是一方面而已,熟悉这座城市、熟悉这里的气候、熟悉日常训练的生物钟,从春天经过夏天穿过秋天,转眼就已经来到冬天。
慢慢地,道路周围的城市居民也开始习惯李维的存在。
一周七天,雷打不动,没有休息没有偷懒也没有怠慢,久而久之,居民们主动打招呼,一句简单的“morning”而已,不需要完整,就能够传达问候。
李维也不需要回应,一个眼神、一次挥手就已经足够。
慢跑路上,李维会经过一个谷物仓库和一间炼油厂,每到主场比赛日还可以看到工人们早早地聚集在门口等待着,就只是为了和李维打招呼,为比赛应援。
就是这些平凡的琐碎的简单的不值一提的日常,让李维悄无声息地融入这座城市,真正地产生联结。
其他球迷们常常纳闷,区区一名跑卫为什么能够赢得箭头球场万众一致的应援,哪怕李维赛场表现确实具有说服力也依旧令人困惑,百思不得其解,不要说跑卫了乃至于四分卫也很少很少得到如此待遇。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生活在堪萨斯城,他们没有离开社交网络、离开手机和电脑构建的虚拟世界,脚踏实地地回归现实,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体验。
当然,也不是全部声音都是愉快的——
“李维,草!”
遭遇这样粗鲁的攻击也没有关系,竖起中指怼回去就好,反正他们看到李维的体格也不敢轻举妄动,也就是过过嘴瘾罢了,一旦李维改变跑步方向,他们恨不得自己多长两条腿提升一下自己的逃跑速度。
偶尔,也有例外。
“我说过,我早就说过。”
“最后的最后,我们都会失望,一切都会化为泡影,一名跑卫怎么可能拯救我们?就连四分卫也不行,跑卫又有什么办法?”
“哈,可笑!”
“这简直是我看过最愚蠢的白日梦,不要怀抱希望就不会失望。”
“一个两个还在这里梦想季后赛胜利呢,愚蠢!无知!就现在这状态,就连季后赛也进不去了。”
“李维,嘿,李维!你来说说看,你有什么高见?”
克里斯-普洛沃斯喝醉了,跌跌撞撞地冲出老橡树酒馆,满身酒气,差一点点就要在台阶上绊倒飞扑出去,这把后面追出来的安德森吓了一跳,心脏几乎就要飞出喉咙口,勉强抓住普洛沃斯的右手,却没有想到整个人也被带着一起冲了出去。
慢跑经过的李维看到这一幕,紧急刹车,张开双臂兜住普洛沃斯,并且用肩膀顶了安德森一下完成缓冲,这下避免一场灾难。
安德森心有余悸脸色苍白,“把他……把他放地上就好,李维,上帝,谢谢。”
李维看了看地面,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已经十二月了,他还是扶着普洛沃斯到旁边,依靠着台阶扶手。
然而,普洛沃斯并不领情——
“没有,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
从第一次见面,普洛沃斯——也就是那个油头就不喜欢李维,一直在唱反调,浑身上下洋溢着悲伤、愤怒、挣扎、痛苦,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变化。
“哈。”
普洛沃斯笑了起来,如同失心疯一般。
“哈哈,我们应该相信你吗?李维,告诉我答案,我们应该相信你吗?”
“不……”自问自答,普洛沃斯就连连摇头表示否定,“最后的最后,赛季结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就和我们每个人一样。一无所有。”
说着说着,普洛沃斯看着李维的眼神就流露出一抹脆弱的悲伤。
在一声声追问里,李维能够解读出太多痛苦和挣扎,他正准备开口告诉普洛沃斯:
竞技体育是关于胜利的、却不仅仅只是关于胜利的。
他们也不应该忘记迈向冠军冲击胜利过程的那些拼搏和艰辛,那些起起落落的挣扎与反抗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没有失败的苦涩就没有胜利的甜蜜,没有战斗的艰难就没有胜利的畅快。
而他们,依旧在战斗。
然而,话语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普洛沃斯就眨了眨眼,愣愣地看向李维。
“抱歉……”
话音没落,普洛沃斯就转身悬挂在台阶扶手上开始呕吐,如同晾酸菜一般。
可惜,他的肚子里没有东西,全部都是酒精和胃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臭的腥气。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里,根本来不及阻止。
安德森,“上帝!查尔斯!查尔斯!”
喊了两声,维斯特就从里面出来,看到李维只来得及举手示意一下,紧接着就注意到门口的狼狈,他卷起袖子,以拖麻布袋的方式把普洛沃斯拖了进去,嘴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吐槽着。
安德森看向李维——
千言万语,最后化作一句“抱歉”。
李维哑然失笑,摆了摆手,“昨晚有什么特别活动?”
现在还是清晨,对于酒馆来说,时间着实太早了;至于晚上,密苏里州有规定酒吧的最后营业时间,小部分场所是凌晨一点三十分,大部分酒吧则是凌晨三点。
禁止通宵。
安德森轻轻耸了耸肩,“对,我的生日,酒吧营业结束之后,我们安排了一个牌局,一群朋友自己聚聚。”
原来如此。
这也就解释了普洛沃斯的情况,明明已经口袋空空、安德森也拒绝让他赊账,但他为什么依旧喝到吐。
安德森也解读出李维的意思,“他就是趁机喝酒的。”
停顿一下,“李维,抱歉,克里斯他就是满嘴胡言。”
李维摆摆手,“我理解。我不喜欢,但我理解。”
希望,是这样一回事:
没有希望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但希望出现之后再掐灭的绝望才是更加残酷的折磨,不如干脆一直都不曾出现,因为比希望更可怕的是惴惴不安的期许。
从六连胜开局点燃希望,堪萨斯酋长的赛季似乎前途一片光明;到六连败的绝望,猛地一下坠入深渊,那种折磨是语言无法描述的。
更何况——
“克里斯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对付,我已经习惯了。”李维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安德森微微一愣,而后才意识到李维是在开玩笑,不由也跟着展露笑容,他犹豫一下但还是开口询问道。
“你有一点时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