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角的祠堂到东南角的秋爽斋,距离并不远,眼下已是深夜,各处虽灯火通明,然守夜的婆子们已经查完了各处,正靠在炉子旁歇息,各处角门、仪门皆已关闭,游廊上几乎无人往来,一眼可望到头。
茵茵和兰香不说话,这样默默走在盛大的黑夜里,直到经过一个小花园,茵茵看见前方池塘上,有柳树的影子倒映在河里,一阵风吹来,飘散晃动。
她想吓吓兰香,便指着池塘,装作害怕地样子往她身后躲,“兰香姐姐,兰香姐姐,我看见那水面上有鬼影子过去!”
兰香是个胆大的,循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什么也没看见,便笑了,“哪里有什么鬼影子,小姐看错了,那是柳树,”说着,还拍了拍茵茵的手背安抚她。
茵茵心里暖暖的,她故作唉叹,“兰香姐姐一点儿不怕,不好骗。”
“小姐……”兰香笑嗔了她一眼,“您还有心思打趣奴婢呢,可见跪得还不够久。”
茵茵吐了吐舌头。
其实相比于刚来那会儿唯唯诺诺的茵茵,兰香更乐于见到现在这样调皮可爱的小姐。
次日又跪了一整日,到子夜时分回秋爽斋时,茵茵的膝盖肿胀疼痛得厉害,几乎只能由兰香搀扶着走了。
因上下楼不便,这几日绿翘按兰香的吩咐,把一楼的梢间收拾出来,让茵茵暂住,兰香也很贴心地每日上床歇息前都用草药为茵茵热敷膝盖,然而那酸胀的感觉仍然在夜间折磨茵茵,有时甚至生出骨头被虫噬了的空虚感,因此她夜间睡睡醒醒,统共只睡两三个时辰。
白日里便躺坐在床上绣花,幸好老太太那里免了她的请安,茵茵心想,老太太大约也不想见她罢!
“小姐,奴婢家乡有个土方子可治膝盖疼,您要不试一试罢?”绿翘将拧好的热帕子敷在茵茵膝盖上。
茵茵顿觉膝头一热,不由轻嘶了声。
她问:“什么土方子?”
“花椒酒,就是把花椒泡在白酒里,再用这酒涂抹膝盖,很快便能见效。”
“那你怎么不早说呢?”一旁正在结穗子的兰香道。
绿翘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这不是怕土方子太粗糙了,小姐金尊玉体用不惯嘛!”
兰香嗔她一眼,“少贫嘴,快去泡了花椒酒来给小姐用上!”
绿翘诶了声,这便替茵茵把被子掖好,自己端着热水下去了。
茵茵感觉舒服了许多,便又拿起针线,继续缝制她的香囊,因这屋子先前没人住,才收拾出来,兰香特地点上味道极重的香去味,那香茵茵很闻不惯,这便命她去换香来替换。
兰香放下手里的活儿,先把香炉里的,随后去二楼茵茵的卧房里寻了香,回来换上,她说:“小姐在床上躺了两日,这香囊便绣了两日,绣活儿费眼睛,不如小姐出去走走,这活儿交给绿屏罢,她方才还问我有什么活儿派给她没有。”
茵茵笑了,心想给父亲做的香囊怎么能假手于人呢?
她道:“绿屏怎么变了个人,没活儿还要你派活儿给她。”
兰香抿嘴一笑,把放进里,“说起来怪有意思,自从上回秋收事发之后,绿屏吓着了,那以后再也不往外推活儿,学着勤勤恳恳起来了,我前儿还逗她问还想不想出去,她说再不想了。”
茵茵绣花针篦了篦头,笑道:“她们用心做活儿,往后你也不必对她们发脾气了,”正说着,绿翘端了一盆花椒酒进来,酒香浓郁,盈满内室,兰香赶紧过去把窗棂拉开了一道缝,屋里的气味儿才散了些。
绿翘把花椒酒搁在矮几上,而后挽起袖子,用手掌舀了些酒在掌心里,揉搓开了,那头茵茵已把裤腿挽了起来,露出膝盖,绿翘那沾了酒水的手掌往她膝盖上一覆,茵茵顿觉清凉爽快,她惊喜道:“这土方子很有用!”
绿翘仰头笑道:“那可不是,奴婢看那太医开的方子都不如这土方子管用呢!”
兰香指着她笑道:“乖乖儿,小姐夸你一句你尾巴就翘起来了,连太医院也不放在眼里,”说罢又向茵茵道:“不过绿翘这丫头脑子里装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时还真能派上用场。”
绿翘煞有介事地辩解道:“那不是奇奇怪怪的东西,那是真真切切的,我可不会平白杜撰。”
茵茵被她这神态逗笑了,她两人见茵茵笑,也掌不住笑起来。
这里正笑着,绿翘突然想起来一宗事,肃了神色,“小姐,奴婢方才听外院几个说老爷明儿要启程去浙江。”
这下,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茵茵住在这偏僻的一隅,前头有什么事都传不到这里,无论是陆润生来回来还是离开,她都是最后一个知道,也怪她,一直跟老太太赌气,好些日子没去请安了,这里又跪了两日祠堂,把膝盖跪伤了,行动不便,更没法儿各处去走动了,不过明儿的送别她总是要去的。
“你多涂些,多涂些好得快,”茵茵催促绿翘。
绿翘诶了声,更专心地为茵茵涂抹花椒酒。
那头理线的兰香望向窗外,风吹得晾衣杆上那身袍子飘起来,春天好像还没到,院子里东南角仅有的一棵桃花树到如今还没抽出嫩芽儿来。
她感叹道:“老爷走后,小姐在府里的日子又难过了。”
这些日子秋爽斋的吃穿用度一切如常,没人给秋爽斋使绊子,谁说不是看在陆润生的面子上呢?
“小姐,您的香囊叫绿屏绣罢,她绣得快,明早一准儿能绣完。”
茵茵说不,“给爹爹的香囊,我要自己绣。”
于是为了绣这个香囊,茵茵一整晚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