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死,除邱姨娘和玉菡不高兴外,府中众主子丫鬟仆妇无一拍手相庆,秋爽斋里,茵茵更是自己花二两银子请厨下专门做了十几样好菜和二十几碟子冷热荤素点心,外加几坛果子酒,晚上关了门一起来庆贺。
后听说府里给了那小芸的哥哥一百两丧葬费,事儿便了了,至于林妈妈,她死后她的儿子也来为他收尸,按例得了十两银子的丧葬费,如此而已,他也并不敢吭声,一则林妈妈罪孽深重,又毒死了人,主家按家规处置她,于理并无过错,二则他阖家男女老少都靠着陆府过活,因此林妈妈被打死,他们也不敢怎样,对外只说病死了。
玉菡为此倒伤心了几日,她在这府里最亲近的唯有红樱和林妈妈。
先前因她和林立峰私下往来的事儿教陆润生知道,罚了她的贴身丫鬟红樱二十杖,把人的腰打断了,如今成了废人在家修养,不能再服侍她了。后林妈妈又被墙倒众人推,叫打死了,她心中悲痛,亲自前往林家吊唁,并另外给了五十两丧葬银子。
林妈妈的死就像往大河中丢下一枚小石子,只荡起一丝涟漪,很快便过去了,接着便是玉菁的大婚。
婚礼由陆夫人亲自筹办,花费巨万,不惜代价,府里张灯结彩,宰羊烹牛,外院更特意造了几排专为此次婚礼宴外客的客厅,另有供客人退居更衣之所,布置高雅中透着清贵,意趣盎然。
金陵世家都携礼前来祝贺,多为五皇子一派,宫里也派下赏赐,并派礼部堂官主持婚礼,不过大约圣上不满陆润生倒向五皇子一派,故意派了陆泽明这位礼部祭祀主事,是而婚宴虽办得富贵堂皇,主家却并不怎么高兴。
陆润生始终对这女婿的家世不满,因此只勉强应酬宾客,加上圣上有意派陆泽明主持婚事,有敲打之意,这令他心惊,因此整个婚礼他都在强颜欢笑。
老太太因身子不便,也只出来应个景儿便回去修养了,她与玉菁虽不像与玉菡那般感情深厚,然而她心里却最看重她,因此将当初陆老太爷封伯爵时,圣上赏赐的一件珍珠衣为她添妆。
这反惹得玉菡眼红,她早就想要这件衣裳了,向老太太讨了几回也没得,不曾想老太太把衣裳留给了玉菁,加上林妈妈之死,玉菡深觉这府里人人都戴着假面,看着尊重她,其实不待见她,如今更连老太太也疑心起来。加上玉菁婚礼的阵仗这般大,她更嫉妒得发疯,婚礼半途去找邱姨娘,请她给自己多添些陪嫁,好盖过玉菁的风头。
邱姨娘便劝她:“娘家的婚礼办得再隆重又如何,夫家那里就见真章了,我早叫你不必在小事上争长短,你却总也不听。”
其实邱姨娘话虽这样说,心里却也不自在,只是哑巴吃黄连罢了,尤其近来她损兵折将,在内宅的地位岌岌可危,府里的闲言碎语都能把她淹死,眼下她就盼着女儿赶紧出嫁,好给她长长脸,堵住那群乌合之众的嘴。
茵茵呢,在府门口亲眼看着自己在这府里最谈得来的三姐姐,蒙着红盖头,被引入花轿,而后那队伍敲敲打打的远去,她想着三姐姐从此就是赵家的人了,不禁悲从中来。
为什么女孩儿嫁人便要到夫家去呢,将来几个姐姐都出嫁了,这府里还剩谁?就剩一个怀章哥哥了。
也不知那时,自己又会流落到哪家,其实想想,自己这辈子真如一叶浮萍,出生便是不光彩的,跟随母亲流落在外,后头好容易回到陆家,好容易有了爹爹,母亲和弟弟又没了,这个家看着光鲜,其实里头没一点温度,等及笄后,她便连这个家也没有了,而要去往另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她这一生,都将如浮萍般漂泊。
越想越沉痛,茵茵不好在姐姐的婚礼上做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因此用过饭后,她一刻也没多待,立刻回了秋爽斋。
今日办喜事,里里外外的丫鬟们都得了赏赐,秋爽斋这里赏了几碟果子和酒,众人无事,便聚在一处吃酒聊天,茵茵进到院中,远远的便听抱厦那头传来绿翘和绿蕉咯咯大笑的声音,兰香见灶房无人,便要去叫人,茵茵拦住她,“叫她们乐去罢!”兰香这才罢了。
之后茵茵回房,又命兰香把她那描金磁石寻出来,她接过了,独自个儿坐在窗边拼凑。
兰香就在傍边侍立,看着茵茵专心致志,拼来凑去,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过了会儿,茵茵又不解了,只是看着手中磁石发呆,看着看着又叹起气来,最后顺着那纹理,轻轻地抚摩,温柔缱绻,如抚摸爱人的手。
兰香见如此,便知道茵茵触景生情,又想到九思了。
她于是道:“小姐,这磁石难拼,您都拼了多少回了,还不如起来各处走走,散散心。”
茵茵叹了口气,便又将这磁石放下,同兰香出门下楼,在院子里闲逛。
如今已入秋,院子内墙上爬山虎爬了半面墙,然此时它的叶子已枯黄,风一吹便落下几片,像极了一个死去的庞然大物的鳞片,脱落、凋零,茵茵见了,又忍不住叹气,兰香见状便又领她去墙角开的一丛喇叭花,说:“这花的种子是去年奴婢撒下的,以为活不了呢,不想真活了。”
然而那喇叭花丛边正好放了个瓦盆,里头不知栽的什么花草,如今已枯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只剩一根半倒不倒的枝干,茵茵见了,脸色更不好。
这时抱厦内传来绿屏清脆的笑声,茵茵便携了兰香,轻手轻脚走过去,靠近她们的窗户,想听听她们在说什么笑话。
却只闻得绿翘在说外头婚礼的排场如何大,菜色如何丰富,客人如何显贵,内院的丫鬟不可去外头逛,因此并不知道,听了绿翘说的,个个都憧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