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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华枝春 怀愫 4767 2024-09-01 05:56

   朝华侧躺在罗汉榻上, 真娘坐在她身边给保哥儿缝笔墨袋:“都叫我一声娘了,他要开蒙, 自然要给他缝书袋。”

   舅家那些给嗣子的东西,不能让真娘看见。

   真娘很把保哥儿读书当回事,给他预备了书箱笔墨盒,还在笔墨袋子上绣了一簇小小的桂花,讨个吉利的意头。

   她一针针缝书袋,小猫虎子就蹲在她裙面上,一会儿用爪子扒拉书袋的绳子, 一会儿抓真娘裙上的刺绣。

   朝华趴在大引枕上翻了个身:“只是送到隔壁院中去读书, 每天来回近得很, 哪用这么仔细。”

   这是朝华给她爹安排的活, 如今院中人人有事做, 只有容寅还在伤春悲秋无所事事。

   得给他分派点实事去干, 才不至于一日比一日消瘦, 光是每日去请安,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把竹外一枝轩的琴室收拾出来,添上小桌小椅子, 摆上圣人像, 让爹给保哥儿开蒙。

   那间琴室因琴瑟不能合鸣, 一直空置着。

   容寅答应得很痛快, 明日起保哥儿就会背上真娘做笔墨袋, 由母亲姐姐送到月洞门边去“上学堂”。

   父亲到底是进士, 给个四岁的小儿开蒙学字还是成的。

   唐妈妈有些担忧:“老爷能肯么?保哥儿还小。”

   “爹的脾气好, 先教了试试看。”朝华那日在祠堂中看见父亲牵着保哥儿的手跟他说话, 就想到这个办法。

   跟真娘说的是隔壁现成就有个先生。

   唐妈妈也跟着道:“也好,本来举家进了京城, 保哥儿再到族学中开蒙也太远了,邻里邻居的省了多少路程。”

   真娘想了想:“虽是借的先生,咱们也得预备束修。这位先生姓什么?年纪多大了?”

   要是年纪大又严厉,可别把保哥儿吓坏了。

   朝华笑了:“是容家的族人,也姓容,年纪嘛,三十五六的样子。”

   三十五六的先生最严厉了!

   真娘偷偷跟保哥儿说:“那个先生要是凶你,打你的手板,你回来就告诉我,我们自己在家请个先生。”

   保哥儿不明白,他告诉真娘:“爹给我上学。”

   真娘还以为这就跟保哥儿叫她娘一样,见到像他爹的就喊爹,摸摸保哥儿的头。

   扭头又悄悄跟朝华咬耳朵发:“这可怜孩子,什么时候才分得清真假?”

   朝华望着真娘,脸上笑意依旧:“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她是另有所指,真娘却点了点头:“也是,叫他知道爹娘都没了,这儿也不是他的家,他该多难受。”

   到上学堂那日,保哥儿早早就醒了,穿上新衣,拿上书袋。

   真娘也换过衣裳,牵着保哥儿的手,从和心园一直送到月洞门边:“保哥儿进学堂要乖乖,知不知道?”

   “知道!”保哥儿大声应答。

   他知道上学堂的意思,他还记得阿大,告诉真娘说:“阿大哥就上学堂的,他娘不给他上。”

   他记得阿大对学堂的渴望,所以保哥儿也很愿意上学。

   真娘好奇起来:“阿大是谁?”

   保哥儿颠三倒四的把阿大阿二的事告诉了真娘,他人小,能记得事儿不很多。却记得阿大领他玩,知道阿大要把挣到的饭留给妹妹阿二吃。

   还知道阿大的后娘要送阿大当长工,把阿二送人当童养媳。

   真娘听得泪水涟涟,一面抹眼泪一面追问:“是哪一户人家?给他们送点银子去。”

   真娘一哭,保哥儿也跟着红了眼睛,嘴巴一扁,一大一小对着流泪。

   甘棠赶忙宽慰:“夫人莫急,已经给了银子的,阿大还在读书,妹妹也没卖给别人当童养媳。”

   开祠堂上名的那天,九叔九婶也都来观礼了,甘棠代朝华去招呼过九婶,听九婶说了两句阿大的事。

   九婶还是头一回迈进容府大门,她先是谢过自家丈夫接管族学的事,跟着又笑眯眯对甘棠说:“都是三姑娘的恩典,阿大还在学里读书,上回月考,他是第一。”

   真娘听了,这才收了泪,吸吸鼻子,念了声佛。

   保哥儿有样学样,自己背着书袋,走到月洞门台阶上,回头冲着真娘摇手:“娘!我去学堂啦!”

   保哥儿一回头,就看见爹在月洞门边的白墙下站着。

   容寅透过雕花窗看真娘和朝朝送保哥儿来读书,递上厚厚一份束修,虽只是开蒙,也依礼预备了六礼和文房,把这当正经拜师对待。

   等隔墙的人走了,容寅低头看看保哥儿,向他伸出手:“来,跟爹到学堂去。”

   保哥儿伸手任由他牵住,他仰着脖子看见爹的眼睛红红的。

   进学第一天,没拜圣人,也没学写字,保哥儿说了很多话,吃了一肚子点心回了家。

   他把阿大阿二的事又说一遍,还说娘哭了,又说他给娘摘花摘,他还天天跟娘一起吃果子。

   先生爹笑着问他:“都摘了什么花?吃了什么果子?”

   保哥儿一样样说给先生爹听,说不清楚的地方,先生爹也不生气,一句一句问。

   “是红的花?还是白的花?你荡没荡秋千?”在听说真娘屋檐下挂了许多柳叶时,容寅又红了眼圈。

   这是个风俗,挂柳招魂。

   所有人都觉得真娘是失了魂才会生病的,年年清明都在她窗前廊下挂上许多柳枝,希望她的魂能被招回来。

   魂魄齐全了,人也就是齐全了。

   保哥儿头天放学回家,他一个字也没学,但他很喜欢先生爹!

   “先生爹抱我讲故事,先生爹给我糕吃,先生爹还给我擦嘴。”给他擦吃过点心的手和嘴,在保哥儿的眼里就是喜欢他的意思。

   真娘越听越奇:“真的?这个先生脾气那么好?”

   保哥儿点头,他说不明白,但他觉得先生爹笑起来的时候也不是真的高兴。

   真娘听说这个先生那么和蔼,可算放了心,还夸奖这个先生:“必是看我们保哥儿年岁小,才先同他玩的。”

   保哥儿上了好几天学堂,字只学了四五个,诗倒学了好几句。

   书房的小厮说,这些天有小少爷陪着,老爷连饭都能多用半碗。

   朝华笑着伸手揉了揉保哥儿的头。

   真娘给保哥儿预备笔墨袋,也给朝华预备去余家作客要带的东西。

   “知府府中宴请,带的东西既不能太薄又不能太重。”薄了显得不知礼数,重了又显得太过巴结,“既是闺阁相交,我给你预备些吃食针线罢。”

   真娘预备了两匣她自己做的花糕,又备上几盒自己做的香粉。

   “玫瑰的,茉莉的,桂花,还有这个薄荷的,味道清淡,等天热了扑上些在领间袖口,又清爽又解乏。”

   都用粉签贴上,一式两份,一份送给余姑娘,一份送给袁姑娘。

   她收拾着东西忽然恍惚:“知府怎么是姓余呢?不是姓黄么?”

   朝华立时道:“新知府才到任两个月。”

   看见真娘点头,朝华又岔开话头:“这不是你攒了好久才攒齐全的?就拿出来给我送人?”这几盒子香粉看着是小东西,其实一季一花事,真娘攒了一年才攒齐。

   “这有什么,做出来就要用,白放着香味也存不住,下回我再试试用蜂蜡取香法,那个能存得更久些。”

   说着又冲朝华眨眨眼:“将来你的嫁妆里头,光胭脂香粉我就给你做足两匣子!包你用上三五年的颜色都不褪。”

   绣嫁妆的绣娘已经请回家来了,安排绣房工事,领衣料针线和一应衣食都由真娘来安排,真娘一点也不许朝华插手。

   “都做完你看一看就是,可不许为了嫁妆劳动。”

   聚会当日,真娘先将保哥儿送去“学堂”见先生,又送朝华到门上,看着她上车,还吩咐她:“好好与余姑娘袁姑娘相处。”

   朝华忍着笑坐上车,走之前掀开车帘一角,冲真娘摇了摇手。

   等马车走了一程,甘棠才道:“原来姑娘也没少到别家去赴宴,夫人今儿怎么叮嘱这么多?”

   朝华人靠着车壁,翘着嘴角闭目养神,她这是以为容家人都离开了余杭城,她是容家最大的家长,当然要处处照拂。

   甘棠芸苓看姑娘不答话,但脸色极好的样子,互望一眼,也都笑了。

   自打罗姨娘被关,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舒心。

   马车一路穿花拂柳,行到署衙前。

   前门是署衙的大门,本地官员都在署衙办差。

   朝华自然走不得,车子缓缓绕过前门,转到官衙后巷。

   这里一样开着大门,袁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前,朝华戴上帷帽。

   沉璧先扶甘棠芸苓,再扶朝华踩着小杌下车,门前等着的几个仆妇赶紧上前来:“是容家姑娘罢,我们姑娘和袁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朝华敛敛帷帽垂下的长纱,跟在婆子们身后。

   既是官宅,只说园林造景,那自然就不如余杭几大家族的园子造得那么富贵精巧。但胜在端正,甬道回廊四通,假山花木增景。

   朝华一面走一面看,不多时就跟着婆子走到后衙绣楼。

   余知府到任了半年,只这半年便推行了许多仁政,譬如恤颐堂养孤老,育婴堂收弃婴,还有栖流所收流民,仁济堂义诊看病。

   这些仁政其实早就有章程法典在,只是推不推行,推行得如何,得看地方官员肯不肯做为,余知府就是那个肯作为的。

   只是做这些少不得要从余杭城的的富户们口袋里掏出钱来,容家就是掏钱的人家之一。

   所以容家下帖子宴请女眷,余夫人自己不到,也要让女儿过去坐一坐。

   袁琼璎看见婆子引了人来,立时站起来迎:“容姐姐来了。”她小跑了两步,牵住朝华的手,“快来快来,我们正说新鲜事呢。”

   请的时候帖子上说是小宴,没想到还就是三人的宴会,看这模样袁琼璎不是头回来。

   朝华坐到袁琼璎身边,不等她把香粉针线拿出来,就见袁琼璎望了眼余世娟:“赶紧给容姐姐看看罢。”

   余世娟以扇掩口,面色微红。

   “要给我看什么?”朝华好奇起来,特意请她就为了给她看样东西?

   袁琼璎先看看余姐姐,又看看容姐姐,拉过朝华走到余世娟的书房。

   官衙地方窄些,说是书房其实就是屋子另一头,临窗一张长案,案前一排笔架水盂,一看就知书案的主人擅书法。

   袁琼璎在长案前站定,回身道:“余姐姐。”

   余世娟只得走过来,展开长案上一卷长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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