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讨份工,养活我自个儿,养活我女儿嘛!”
金娘子正正经经坐了个好月子,三丫给她洗尿布衣裳,陈婆子给她炖汤养奶水,萧老大夫隔几日就给她诊次脉,萧愔愔还拿自己的月银给她买点心吃。
她要是还在村里,还谈什么做月子,生的是丫头,第二天就得下地干活去。
哪像现在这样,出月子胖上一大圈。
陈婆子裁着尿布跟她磕牙:“姑娘可说了,你们一个个治好了要想回家都放你们回家去,还派船送呢!你想不想家?”
傻子才想回村去!回去让她爹再卖她一回?还是让婆家再卖她一回?
金娘子想的是怎么才能留下来,她要干活,她要养女儿!
朝华笑了,她对金娘子点头:“好啊,那你就跟陈婆子做粗使活计。”让三丫腾出手来,专给萧愔愔打下手。
金娘子咧嘴乐了,她扭头刚要走,又倏地转身:“那我的工钱怎算?”
“比陈婆子少二百文,干得好再给你涨。”朝华含笑。
金娘低头数着手指算了算,陈婆子一月是八百钱,那她就是一月六百个钱,吃住全包,足够她养自己养女儿了!
“成!”金娘子说完又跑回去洗衣服,今天要换床褥子,她得把衣服浆洗得再干净些,屋子收拾得更整洁些。
真娘已经怔在原地,她这辈子连粗使婆子都没见过几个,何况是这样的庄户妇人,她微张张嘴:“这是……”
“是金娘子。”朝华的声音压得极低。
真娘还以为金娘子是帮佣,可庄宅里的丫头婆子都称呼阿容为姑娘,病人才称呼阿容为容大夫。
“金娘子是你看好的?”真娘乌亮亮的眼睛中满是惊诧,“那她生的什么病?”
朝华握着真娘的手紧了紧,甘棠芸苓和唐妈妈冰心几个站在后头互换眼色,唐妈妈面带焦急,她本就不赞成姑娘把夫人给带出来!
夫人是看见喜饼都发作了一通的,把她带来碰见这些同病的人,她万一想起来了该怎么好?
唐妈妈眼看就要站出来打岔,朝华看了唐妈妈一眼,用目光止住她。
温言对真娘说:“她丈夫外出作工,客死他乡,她……她听到消息就病了。”
真娘轻轻抽了口气,目中满是怜悯:“那她夫家呢?”孩子才刚满月,算着日子金娘子还怀着身子时,阿容就给她瞧病了。
“她的夫家想把她卖了,她的病就更重了。”
只这短短两句,真娘便听住了,她长叹一声。
想到方才金娘子讨工作,又问月银的样子,真娘又为金娘子欢喜:“她能撑过来实是个刚硬的人,我也给她女儿添一份满月礼罢。”
说着回身看向冰心:“冰心,预备只银锁一对银镯子。”
唐妈妈一直在后头提着心,待听见真娘全没往自己身上想,这才松了口气,还笑着添了一句:“可不是,能撑过来就是造化。”
真娘牵住朝华盈盈而笑:“一半是造化,一半是阿容!”
唐妈妈笑着点头,心里头道:只盼她的姑娘也能有这份造化。
朝华将真娘带到后堂,萧老大夫捋着白须冲真娘点头:“容夫人,夫人坐,夫人可要试试老朽的脉案如何?”
真娘一看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心里更松一口气,以后就算被婆母发现了,阿容也是跟着老大夫学医的。
她兴兴然坐到诊案前伸出手去,萧老大夫满面慈和闭目摸脉。
萧愔愔站在爷爷身后悄悄打量真娘,看真娘的模样哪能想到她“疯”了十数年?
摸过一只,再换另一只,萧老大夫说的跟每一位大夫说的都差不多:“平日惯喝安神汤药是不是?”
真娘点头。
萧老大夫道:“夫人思虑颇重,那安神汤喝着可好?”
真娘顿得一顿,朝华伸出手搭在她肩上,真娘道:“原来喝着能睡一整夜,这些日子许是事多,只能睡上半夜觉。”
萧老大夫依旧满面是笑:“不妨事,原来的方子我瞧一瞧,给你添几味药就是了,夫人身子康健,只须吃好玩好,自然睡得足。”
真娘掩口笑了,这个老大夫倒比寻常上门看诊的柳太医说话有趣,也更亲切,怪不得阿容要跟他说医术。
朝华心中微紧,原来还能睡大半,这会儿只能睡半夜了。
真娘扭过身子,朝华冲她露出微笑:“走,看看我的屋子去,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再歇个晌罢。”
昨日报信来,纪叔便忙了一天,原来收拾的屋子已经够精致洁静,知道母亲要来,小屋里又添上了香花水果。
湘帘棐几,丝障珠围,案上一盆绿菊,处处都合真娘的喜好。
她一迈进屋门就“咦”一声:“这屋子是你布置的?跟我在娘家时的小竹轩倒有几分相像。”
朝华知道是纪叔送来的,点头应下。
真娘往小榻上一挨,先在软枕上滚过一下,而后撑起胳膊,认真对朝华道:“出门真有意思,明儿我也跟你一起来好不好?”
她不想日日在家等着三哥来信,她已经连信都不想再写给他了。
二人坐船回去时,余霞满天。
真娘这一整日见过了金娘子,见过了芸娘,还听说了哑娘。
朝华本来提着心,怕见了她们会让真娘想到她自己的病情,萧老大夫却说:“无事,天下没人会觉得自己癫狂。”
疯子哪知道自己是疯子呢?
真娘双手合什,对着晚霞为三人诚恳祈愿:“盼她们三人能早日安康。”
……
小舟刚靠上渡头,就见青檀守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