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若随分尊前醉
春耕繁忙,村民轮户帮着铺设驿道,进展缓慢。乐思归已依言驾来了马车,悟继之不好意思让他久等,盘缠干粮已经备足,他便同乐思归约了三日后出发。
这日风香日暖,一辆驷马高车停在太吾村口,悟继之领着武舜英等人走来,见乐思归坐在车头,异道:“乐兄亲自驾车吗?”
乐思归试了试马辔,道:“马车好借,车夫可借不来,只好由在下将就一下了。”
悟继之问道:“这马车乐兄是怎样借来的?”
乐思归正要答话,忽而眼神一凝,望向某处,道:“这位刺客姑娘也是悟兄的朋友吗?”
师父同悟继之讲过天下各派的武学,却没同他讲这些门派之间的恩怨,悟继之自不明乐思归为何对还月如此戒备,连忙解释道:“忘了同乐兄介绍了。”
他向三女一一指去,“这是小弟的同门师妹武舜英,这位是司徒还月姑娘,这是宁小妹子,都是小弟此行的同伴。”
乐思归拱一拱手,算是同三女打了招呼。他的目光仍然落在还月身上,但没再说什么。
车厢刚好容下四人,悟继之扶着武舜英、还月和宁小妹上了车,自己正要上去,武舜英却将他一推。悟继之茫然站了会儿,武舜英仍没有放他上去的意思,他只好同乐思归坐在一起。
乐思归正要发车,一只猴儿怀抱酒罐飞奔而来,拦在马车前。
悟继之探身道:“猴兄,我现下要去各派学艺,恐怕没法带你找我师父了。此去路途遥远,你便留在太吾村吧。”
猴儿“吱”了一声,却不走开,似有千般不舍。
这猴儿不会半点武功,悟继之实不愿它跟着自己犯险,他心思一转,道:“猴兄,你若想学武功,等我艺成归来,教你如何?只不过那时你恐怕做不了我师弟,只能当我徒弟了。”
猴儿连连点头,将怀中酒罐递到悟继之跟前,要他带着上路。
乐思归奇道:“悟兄,你这猴儿很有灵性啊。”
猴儿一路跟着悟继之出生入死都没有丢下酒罐,显是对其宝贝至极,现下慷慨送出,悟继之倒不忍夺猴所爱了。
乐思归道:“悟兄,这酒罐香气溢发,我在车头都能闻到。此酒想必不是凡品,你便收下吧,这一路拜见掌门,少不得要送些厚礼。”
悟继之这才明白猴儿的深意,于是郑重收下酒罐,用行囊包好,道:“猴兄,在下一定不负所托,没学到本领,绝不归来!咱们他日再会。”
他忽而记起一事,抛给猴儿一锭银子:“猴兄,那位郎中的钱,拜托你替我还一下了!”
猴儿闻言,竟学着江湖人士将手一拱,径自去了。
车上众人又惊奇了一番,乐思归方策马向着大路疾驰而去。
道路不平,车马颠簸,除乐思归外,余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乐思归倒是开了话匣子:“天下久传‘北崇少林,南尊武当’,武当山又号称‘五岳之冠’,在下心慕已久,这回借悟兄的光,终于能去亲眼瞧瞧了。”
悟继之道:“可贵派不是与武当派……”
乐思归笑道:“所以说是沾了悟兄的光,悟兄身为太吾,武当派欢迎还来不及。到时我乔装一番,对外便说是悟兄的好友。就算前日围攻我的那几个道士认出我来,可瞧在太吾的面子上,总不见得将我赶出去。”
悟继之同他说起那六名武当弟子的武功,乐思归不忿道:“武当派的功法虽然堪称纯阳之最,但那几个牛鼻子还没学到家,若是单打独斗,我伏龙坛的刀法绝不会输了他们。”
悟继之精神一振,他曾听师父说伏龙坛的醉刀乃是一绝,当即向乐思归问起。乐思归也不避讳,同悟继之说完醉刀,又从纯阳三派聊到荆北风光。
二人畅所欲言,乐思归颇为健谈,悟继之也渐渐忘却了旅途的劳顿。
众人为了节省盘缠,三餐就简,夜间便在马车上相倚而眠,如此过了七日,众人都不免疲乏。
彼时已到了襄阳地界,乐思归便提议在襄阳落脚一日,悟继之看了看车厢三女,只司徒还月还稍有精神。武舜英与宁小妹因为年幼,加上没怎么出过远门,均一副蔫了的样子。
悟继之不知襄阳物价几何,想着前日未有开销,银两应当够用,于是应允下来。
襄阳北倚汉水,三面环濠,那城濠宽阔如湖,配以十里城郭,远远望去,果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城。
乐思归先将马车驾往驿站,在马厩的拴马桩上锁好。武舜英摇摇欲倒地下了马车,悟继之赶去扶她,武舜英道:“不用你扶。”
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同悟继之说话,悟继之习惯了师妹动不动耍些小性子,也就不以为意。
武舜英本想推开他,奈何颠簸了数日,实在目眩无力,只得由他搀着。
还月扶着宁小妹走在后面,乐思归见四人走得缓慢,便道:“悟兄,这城内有间酒楼,相当有名,今儿在下做东,先去订个位子,免得到了晌午客满了。你入城只需打听‘青容楼’,便能找到了。”
他一路驾车,又待人殷勤,悟继之心中过意不去,有意代劳,但转念一想,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只怕打听个去处都没有乐思归快。
倚着悟继之走了段路,武舜英精神好转了些,没好气道:“怎么不去扶你的还月姑娘?”
悟继之哑然而笑,师妹总是说些他听不懂的话,还月姑娘怎么就成自己的了?
他道:“你是我师妹,我肯定先扶你呀。”
武舜英眉眼这才缓和了些,懒懒地靠在悟继之身上。
她这一提,悟继之却是念起还月来了。他回头看了还月一眼,她一路上很少说话,她是真的对旅途风尘无动于衷,还是将表情都隐藏在了面具之后呢?
襄阳城形势高要、固若金汤,但历时久远,城垣难免有崩剥颓圮之处。历朝兵家为争夺此地明争暗斗、互相攻伐,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如今却都付诸东流了。
待进了襄阳城,城内却是一副繁华景象,只见商贾云集,怒马争喧,游人徜徉,笑语晏晏。悟继之打听得青容楼所在,携三女来到酒楼。
此楼高大宽敞,以彩帛环绕装点,再悬以珠帘绣额,虽在白昼,犹夺人眼目;再看楼内,宾客满堂,酒香飘逸,确是一片笙歌沸地、玉液瑶池。
乐思归已占了座,向悟继之招了招手,而后唤小二上菜。
待众人坐下,乐思归道:“在下冒昧点了几道菜,也不知合不合悟兄和这几位姑娘的口味。”
悟继之道:“乐兄哪里话,出门在外随遇而安便是,何况这家店能得乐兄极力夸赞,想必定有不凡之处。”
菜式上齐,乐思归一一为众人介绍:“缠蹄、盘鳝、孔明菜,鳊鱼、板鸭、三镶盘,还有这道拌香椿。时下惊蛰,正是这玩意最嫩的时候,可惜下午还要赶路,不便饮酒,否则这些菜用来下酒可是人间绝味。悟兄,你尝尝。”
这些菜悟继之闻所未闻,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动筷,余人或是拘谨,或是谦让,皆在等着旁人先请。
武舜英瞧着众人干坐不动的模样,轻笑道:“好啊,都想做君子淑女,那就让小妹来当这个粗人吧。”
她对着“清蒸槎头鳊”夹了一筷,尚未入口便道:“师哥,这些菜光香味就不一般,你的手艺可要比不上啦。”
悟继之白了她一眼,也夹了一筷送入口中,不禁动容。这道菜用了姜醋、黄酒等料作调,鱼肉入口却清而不腥,香而不浓。能将鱼类的口感调理得当,确是需要几分功底的。
悟继之又尝了尝其他几道菜,缠蹄柔嫩清甜,板鸭肥而不腻,盘龙鳝香脆可口,三镶盘余味绵长……他渐渐起了学艺之心。
自懂事起,他便在谷中日日烹饪,虽非兴趣使然,却也未曾觉得厌倦。
说起来,做饭这件事还真不是师父吩咐的,他最初是为了什么才开始做饭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