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犹知未嫁不相亲
义士堂四字舵主中,端木瑶资历最短,武功却不逊于其他舵主。
她父母俱是义士堂的侠士,她及笄加入义士堂后,因情礼兼到,被礼字舵舵主沈松年相中,收为关门弟子。出道三年,便已升至三品的天下行走,代替舵主执法,行走世间。
后来沈松年告老隐退,她便顺理成章地接任了舵主。
沈莺是沈松年中年所得,他将这独女视作掌上明珠,一连几次比武招亲皆未相中佳婿。
如今适逢故友之子来访,二人门当户对,他这才放心将爱女托付给他人,又委托端木瑶亲自护送。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礼字舵一行人离开不过三日,连桂州地界也没出,他的独女便被附近的外道夺去了身子。
端木瑶数次回想此节,羞愤难当,终日自怨自艾。悟继之时时留心着她的神情,生怕她再想不开,自残躯体,大着胆子拿走了她的佩剑。
武舜英虽然幸免,但她目睹沈莺被侵犯,多少受了打击,心性有所变化,比往常沉默了许多。悟继之担心她因此消沉,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他原想寻机与还月解释一番,言归于好,但他驾车赶路之余,既要安抚师妹,又要关顾着端木瑶的举动,便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武舜英尚且如此,沈莺更不必说了。
车队再度出发,各人皆是死气沉沉的。
这日入夜,端木瑶才稍稍打起些精神。她安排好各人扎营,换上披挂,来向悟继之索要佩剑。
悟继之刚栓好马车,见端木瑶突然来要佩剑,心中拿不定该不该给。还月从车厢下来,见到此景,道:“给她吧,起码她心里能好受些。”
悟继之将宝剑交出,端木瑶取了佩剑,径自巡夜去了。
他有心同还月搭话,见她的木剑满是血污,剑身也坑坑洼洼的,于是道:“还月姑娘,你的木剑还好用么,要不要换一把?”
“不换。”还月只丢下这两个字,便独自打了桶水,擦拭起木剑来。
悟继之讨个没趣,他找好落脚的地方,正要展开铺盖,武舜英却抱着被褥站在了他身边。
悟继之从前不懂事,与师妹相处没有这许多顾忌,如今师妹已经成年,他觉男女之间若即若离对彼此都好。可他见了她楚楚可怜的神态,心中一软,便再难开口相拒。
二人铺盖相靠,各自背对着躺下。悟继之白天疲惫至极,正朦胧将眠,一具温热的娇躯钻入被衾,贴了过来。悟继之乍然惊醒,回身望去,武舜英的娇颜已近在咫尺。
“师哥,你抱一抱我,好么?”
悟继之踧踖不安,如在早些时候,他或许还会答应了师妹,但现今他已非不懂事的少年了。
此前二人搂搂抱抱,都还是穿戴整齐的时候,现下师妹只穿着件贴身的亵衣,他左臂微微一动,便会触碰到她滑若凝脂的肌肤。二人正值青春年少,彼此肌肤相亲,怎能不动情?
“师妹,我们……我们……”
悟继之只觉身子越来越热,他岂止想抱一抱师妹,她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转眄流情。悟继之只与她的目光对了一瞬,便几乎克制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正当他情难自禁之际,忽念起端木瑶的告诫。师妹还是未嫁之身,倘若他真对师妹做出什么,以致她未婚而孕,旁人以后会如何看她?
他猛然挪开身子,强自镇定道:“师妹,男女授受不亲,我……”
武舜英闻言秀靥羞忸,忍泪低面道:“你是不是嫌弃我……”悟继之忙道:“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肯抱我?”她泪若珠玉,潸然而下,“师哥,我一个人睡好怕……”
悟继之一直对她有求必应,只因她是从小便与己相伴的小妹子,但那个小妹子已渐渐长成一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如今她再对他撒娇,他心中怀有的,除了怜爱,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师妹,你还没有嫁人,我不能坏了你的名节。”悟继之阖上眼,不敢再向武舜英投去目光,“我愿意抱抱你的,你先……你先回自己的被窝里。”
武舜英怅怅不乐,但还是依言钻回了被窝。悟继之隔着衾被,揽她入怀。武舜英温顺地枕在他手臂上,尽显柔情绰态。悟继之心绪平复下来,师妹的幽香时时沁入鼻端,他定下心来,渐渐入梦。
端木瑶巡夜经过,见二人隔衾相拥,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往后,端木瑶夜夜巡视,白日又不得歇,与人言谈时尚有生气,待到独自一人,却又痴若木偶了。
悟继之感激她曾尽心尽力地传艺于己,眼见她一天天消瘦下去,却不知该怎样帮她纾怀。
他翻找行囊,无意间看到一角乐谱,那是他从百花谷带出的魔音功法,因为自身乐艺不精难以习炼,被他一直压在了行囊底下。
在桂州时,端木瑶为了教他山歌,也顺带指点了他音律。弄弦的手法云木香对他讲过,如今的他或许可以一试。
他望着一本《云水引》,心生一计。
次日,悟继之换上一身破烂的短褐,将铁琴绑在背上,披头散发,赤着脚丫,大摇大摆地走在端木瑶面前。
端木瑶见了他这幅模样,皱眉道:“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端木舵主自己都不守礼,还想教旁人守礼吗?”
端木瑶这些日来忍悲掩怆,便是为了不在人前失态,现下听到悟继之指责自己,不忿道:“我如何不守礼?”
“‘毁瘠不形,视听不衰’,居丧之礼尚且要人如此,端木舵主教晚辈读《礼记》,自己却忘了吗?舵主自损贵体,难道合乎礼制吗?”
端木瑶无言以对,悟继之见她眉宇依然郁郁,连连指摘端木瑶。端木瑶心中有愧,本未计较,可悟继之言辞越发刻薄,几乎不留情面,端木瑶耐性相听,也不禁渐生愠怒。
她自觉待这少年不薄,何以他今日这般针对自己?
她种种杂绪压抑在心,被悟继之连番挑衅,终于抑制不住:“你懂什么!”她腰间白光闪出,悟继之早有预料,拎转琴带,横琴护身。那宝剑坎在琴身,立时便斫出一道剑痕。
这雁翅琴到手未久,悟继之好生心疼,借着这一剑的劲力退出数步。他未及施展身法,端木瑶续剑已出。她剑法极为怪异,每一剑均要在身侧抡转半周,方才出剑。
这一招正是素心剑的起手式“抱朴守真”,剑身自上而下啄出,劲力刚柔并济。剑尖与琴身相点,直震得悟继之两臂酸麻。
所幸这素心剑需施展者心境平和,方能发挥全威。端木瑶使到下一招“佳人折桂”,因着心念杂乱,剑招有失,悟继之得以提气逃开。他左手托琴,右手平方弦上,食指内抹,拂弦泛音。其势若鸣鹤展翅,其音若碧波荡漾。
端木瑶听到此声,停下了剑招。
悟继之见她不再出剑,盘坐于地,双手弄弦,或吟或揉。初时如扁舟湖上,置身水光云影、迷蒙烟雾之中。
以云水为曲,悟继之演奏的正是《云水引》的第一段“烟雨朦胧”。他两手荡揉,旋律层层递进,音渐浑厚。恍然间天地云水奔腾,悟继之吟、猱、绰、注,曲渐激越,“水接天隅”、“浪卷云飞”、“风起水涌”……
直至云水相融,风平浪静,悟继之一节“影涵万象”,按音收尾。如镜湖余波,经久不息。
悟继之望向端木瑶:“舵主现在好些了么?”
自这少年抚琴开始,端木瑶便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刻意引她动怒,发泄心中所抑,而后才以乐曲为她纾怀。
“你就不怕我失手砍坏了你的铁琴?”
悟继之见她眼中恢复了往常的神采,笑道:“弦断了还可再续嘛。”
端木瑶想着他拿铁琴挡剑的场景,嘴角也有了些微笑意:“太吾莫不是缺把称手的兵刃?”
悟继之看了看手中的铁琴,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第一次去讨伐外道,背着铁琴上山,诸多不便;上回去救师妹,也是因着铁琴沉重,才未带上。然而他没有别的兵器,只能将就用着。
端木瑶道:“过了武夷山,便是铸剑山庄。到了湛卢山,我为你挑选一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