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元，乃是乡试第一名。
顾家人站在人群外，听着这话，全都看向顾明达。
“我爹爹是头名！”妞妞激动地说道。
张芸娘抹了把脸上的眼泪。
丈夫自年少时就有神童之名，但前半生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个童生，外界流言纷纷，有说他是浪得虚名，有说他是伤仲永，丈夫从未表露出半点情绪。
但张芸娘心里清楚，他怎么可能没有半分触动。
如今高中举人，张芸娘只觉得苦尽甘来，丈夫不用再受任何流言侵扰。
顾明达站在原地，却有些愣神，他想过自己也许能高中，却没想过居然是头名。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缓过神来一样，对着张芸娘说道：“回去吧，一会官差要去家里送喜，若是家中无人，只怕人家会失望。”
张芸娘点点头，说道：“喜报的荷包我一早就准备好了，如今中了头名，须得再厚上两成。”
他们刚要离开，便有熟人认出顾明达来。
“顾兄，恭喜恭喜！顾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是高中解元，让人佩服！”那熟人拉住住顾明达。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也不管认不认识，立马全都围了上来。
恭维赞扬之声不绝于耳，一群人将顾明达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又簇拥着要请他吃饭喝酒。
若是换了个年轻心思浅的，见到这情形只怕就会忍不住飘起来，但顾明达已经不是小年轻了。
他满脸歉意地对着身侧书生们拱了拱手，说道：“抱歉，家中还有事，今日怕是不得空。”
熟人拉着他不放，说道：“顾兄，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如今家里还能有什么事比庆祝高中更重要？你这么说，是不是推托之语？今日大喜，你可不要扫兴！”
顾明达眉头紧皱，心下只觉得眼前这人十分惹人厌烦，但也知道若现在露了冷脸，只怕转头这些人就要传言他目中无人了。
“爹爹，说好的回去给我讲燕太祖的故事呢？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妞妞忽然出声说道。
顾明达正愁不知该怎么推托，立马将妞妞抱起来，看向熟人，说道：“实在对不住了，我女儿催得急，我得回去。”
熟人却依旧抓着他，说道：“小孩子的话，怎么能当真呢，顾兄，讲故事而已，再等几天也不打紧。”
妞妞又在一旁奶声奶气地问道：“爹爹，你以前给我讲过尾生抱柱的故事，还可以再讲一遍吗？”
顾明达闻言立马一副被点醒的样子，一脸惭愧地告诉在场其他读书人：“尾生信守承诺而死，我今日若是对着稚子毁诺，真真是枉费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亦不配'读书人'这三个字。”
顾明达故意扯着大旗往严重了说，围着的一群读书人闻言倒是不好再劝了。
只是等到顾家人离开之后，难免会有人说几句酸话。
“这顾解元是看不上我们呢。”
“他能得意一时，未必能得意一世。”
“如此不爱交际、只知道死读书的性子，日后就算做了官，怕是也当不长远。”
顾家人并不知道这些背后的议论，此时张芸娘还轻声说道：“相公，你苦读数月，本也该松快松开，就算跟他们去喝几杯，也不打紧。”
顾明达却摇了摇头，说道：“芸娘，你还记得陈三郎吗？”
张芸娘点头。
陈三郎是顾明达昔日的同窗，学识很好，和顾明达科举之路的艰难不同，陈三郎考童生、秀才都是一次便考中，他考秀才那次，是第三名。
当时私塾里所有人包括他们的老师，都觉得陈三郎或早或晚都能考上举人。
却没想到在考上秀才不久，陈三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起因仅仅只是院试放榜后，被起哄着参加了一场酒局。
“一开始都以为只是喝酒而已，年少得意，偶尔放纵，没人觉得是什么大事。”
“但那群起哄的人，带着他去喝酒，去赏风月，流连秦楼楚馆，去赌馆赌生赌死，他就回不去了，再也无法集中心力去读书，时至今日，他依旧浑浑噩噩。”
听顾明达如此说，张芸娘吓得捂住心口，说道：“这些人是故意的？”
顾明达轻轻点头，说道：“每次科考场外，总有这样的人，他们自己落榜了，见不得别人考上，便会故意想尽办法拉着旁人坠入深渊。”
若是正常结交，旁人不去，也不会这般死缠烂打，这群人没有藏着好心，自然会想尽办法拉人下水。
张芸娘看向一旁的妞妞，说道：“还是我们乖宝有办法，要不然你爹还没有那么容易脱身。”
妞妞笑着说道：“我一直看着爹爹呢，爹爹皱眉，显然不喜欢那些人。”
顾明达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回去我就继续给你讲燕太祖的故事。”
妞妞高兴得都快跳起来，说道：“爹爹最好了。”
顾家人回了宅子不久，便有官差带着喜报上门，吉祥话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冒，喜得张芸娘将喜钱又厚上几层。
顾明达并没有在江州府久留之意，他参加完官府组织的酒宴后，又等了几日，等到有一支途经广安县的商队后，方才启程返乡。
返乡时顾明达没有刻意躲避，但也许是天意，他这次跟随的商队依旧选择在李员外所在的村子里休整。
只是村子里丝毫没有之前好客模样，村民们全都眼神游移，看起来人心惶惶的，他们甚至不同意商队的留宿请求。
哪怕商队将价钱提了好几次。
“赶紧走，我们村子不留路人过夜！”老村长出面驱赶。
商队头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情形。
“天色已晚，若是错过这村子，咱们只怕要露宿在荒郊野外了。”头领愁眉苦脸地说道。
如今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这群人舟车劳顿，若是不能好好休息，很容易感染风寒。
顾明达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人前，对着村长道：“村长，是我，顾秀才，你还记得吗？我们上次还住过这里的。”
村长看到顾明达，眼神倒是和缓几分，而后问道：“顾秀才，你去江州府参加乡试，可曾高中？”
顾明达还没回答，一旁的商队头领就抢先说道：“村长，顾相公高中乡试头名解元！”
村长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沉吟片刻后，问道：“顾相公，老朽只问你一句，跟你来的这支商队，是正经商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