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竟不知是不是该笑。
丈夫从前对她的痛苦很难感同身受，如今真的设身处地了，倒是肉眼可见地状态变差了许多。
她本想稀里糊涂过去，但见到一旁妞妞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便选择了实话实说：“你母亲过去就是这么折腾我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家兴眼睛豁然瞪大，过去听妻子过去哭诉再多，都不及现在这句话杀伤力大，他回想起被那老翰林大庭广众之下训斥的那种痛苦，那种无所适从的折磨感，那种在遭受贬低之后忍不住自我怀疑的挫败。
他如今还能好好和妻子说话，可实际上每天进翰林院的心情跟进灵堂差不多。
妞妞叹了口气，说道：“小花的娘，拿小花的奶奶没有一点办法，小花总说她娘早死，就是因为被奶奶折腾的，可怜小花他们成了没娘的孩子。”
李氏听到这话，顿时浑身后怕，她回想自己那些年，要不是丈夫待自己还算不错，她其实也生出许多次一了百了的想法。
还好如今一切都熬了过来。
孙家兴起身朝着妻子郑重行了一礼，说道：“夫人，那些年我忙于读书，委屈你了。”
李氏听到丈夫这么说，心里再多的怨气也全都消散开来，反而将自己应付婆婆的经验传授给他。
妞妞看着夫妻俩关系肉眼可见变得更好，悄悄松了口气，说道：“干爹干娘现在越来越像我爹我娘了，他们就是这样，凡事都有商有量的，关系可好了。”
李氏听到这话，心里很是高兴，毕竟在她看来，张芸娘就是幸福模板。
只是再开心，终究也会有人跳出来扫兴。
“夫人，顾家来人，要接小姐回去。”下人进来禀告。
李氏和孙家兴好不容易留小姑娘在这里住了一晚上，那头来催了，也没法子阻拦，妞妞似乎也很想回去的样子。
李氏斟酌片刻，说道：“妞妞，让王嬷嬷跟你一起回去，你要的那婢女今天送到你家，你身边就一个八九岁的小丫头能顶什么事，王嬷嬷力气大，万一那疯子发狂，也能帮忙按住。”
妞妞闻言立马说道：“那王嬷嬷的月钱我来发，我有好多好多钱。”
李氏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拿了谁的月钱就要听谁的话，这终究是给妞妞的下人，再领孙家的钱说不定会藏着二心。
李氏干脆将王嬷嬷的卖身契也一并交给妞妞，说道：“真想不明白，你看上谁不好，偏偏非要看上一个疯丫头。”
妞妞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那个姐姐不是坏人，她应该不会害我。”
李氏还是不放心，又再三叮嘱：“还是离得远些吧，你喜欢她，家里也不缺一口吃的，好吃好喝地养着便是，也不用指望她干活。”
“干娘你放心，君子不立于围墙之下，这个道理，我爹曾经教过的。”妞妞认真地说道。
李氏这才没有继续唠叨了。
等妞妞离开，孙家兴问道：“你写的那两行字，可以给我看看吗？”
李氏顿时犹豫起来，羞耻感都要将她淹没。
“你我夫妻，你写的东西，我有什么不能看的？”孙家兴笑着问道。
李氏不情不愿地将那页纸递给孙家兴。
“可以跟我说说，你想写的话本子，是要讲什么故事吗？”孙家兴又问道。
李氏将先前柳小茹的故事细细道来。
孙家兴听完之后，立马说道：“这个故事好，若是写成了，恐怕能卖出大价钱来。”
李氏说道：“我写这个本也不是为了钱。”
她又不缺钱，说到底只是想找点事做。
孙家兴却说道：“你不缺钱，顾家人却没那么宽裕，我听顾兄说起他们和罗家合作，若这画本子写好了，罗家的卤味店火了，定然要给一大笔银子，话本用的是他们的故事，总要分润一二。”
李氏闻言，忽然觉得自己责任重大，此时无比迫切想要将这个故事写好。
妞妞刚一到家，张芸娘就说道：“那个你喜欢的婢女，我让她住在后院西南角的屋子里，这孩子来了之后倒也安分，待在屋子里并未闹腾，只是饿狠了，一口气吃了三碗饭。”
妞妞赶到后院的时候，顾昭正坐在书童刘岳的肩膀上，探头探脑地朝着屋里看。
“三哥你看什么呀？”妞妞好奇地问道。
顾昭听到妞妞的声音，顿时吓了一大跳。
紧接着他就看见妹妹身后不远处阴沉着脸的张芸娘。
虽然王嬷嬷陪着妞妞，但张芸娘到底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总怕那疯丫头突然伤了孩子。
一来就看到倒霉儿子在这鬼头鬼脑的，张芸娘便训斥道：“你功课写完了吗？君子非礼勿视，先生教的道理，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顾昭低下头，嘟囔一句：“娘你怎么只凶我不凶妹妹呀。”
张芸娘冷着脸说道：“你妹妹也像你这么不听话吗？”
倒不是张芸娘区别对待儿女，而是顾昭总有本事将她气得脑袋发蒙，不严厉一点，这小子是真的敢不长记性。
顾昭只是这么抱怨一句，倒不是真的因此而怨上妞妞，他此时还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做鬼脸给妞妞看。
“乖宝，一会这疯丫头闹出什么事，你可一定要跟我说，有热闹别不跟三哥讲呀。”顾昭离开这样院子前，还在止不住地叮嘱妞妞，生怕自己错过乐子。
送走了一步三回头的顾昭主仆，张芸娘打开那个上锁的房间。
屋里的疯丫头安安静静地坐在小矮凳上，除了头发杂乱、面容邋遢、衣服破败，几乎很难看出她是个疯的。
听到开门的声音，疯丫头立马转头看了过来，待看到张芸娘母女俩后，她直接跪了下来，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张芸娘忽然者觉得这人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先前的眼神满是求救，如今的眼神，倒像是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一般。
张芸娘顺着疯丫头狂热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瞧见自家满脸单纯无辜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