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吴先生和几个小姑娘知道,哪怕太后这样说了,皇帝也没有偏听偏信,而是转头看了钱荣盛一眼。
钱荣盛躬身退了下去。
太后了解自己的儿子,除了在厉贵妃的事情上容易犯糊涂,其他事情上多半都会小心查证,不愿事情脱离掌控。
小孩子说话稀里糊涂,无意识中就夸大其词,妞妞说话的版本里,吴先生已经不太像个好人了。
而钱荣盛去其他几座宫殿里询问其他小姑娘,在已经预设真相的情况下,这群小孩子被引导着说出了更加夸张的话语,在她们的话语里,吴先生就差杀人放火了。
秦静姝:“吴先生很刻薄,因为说不过妞妞,他就恼羞成怒,公报私仇!他还要打妞妞!”
宋妙妙:“妞妞是好人,是英雄!吴先生是大坏蛋,他说妞妞不是好姑娘!说妞妞不守女德!要妞妞将《女诫》抄三百遍!他的眼神,凶得像是要打死妞妞!”
……
钱荣盛跑完五个宫殿回来时,面上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陛下,显国公府的秦小姐、宋阁老家宋小姐等四位小姐和妞妞说得差不多,秦小姐还说起,妞妞和吴先生在院子门口就起了争执,只因为吴先生训斥妞妞和秦小姐打闹的事,吴先生说女子以贞静柔顺为美,不应有半点欢愉。”钱荣盛先提起这四个对妞妞有利的人证。
皇帝微微皱眉,但他还是十分敏锐地问道:“还有一个小姑娘呢?”
钱荣盛继续说道:“陛下,厉家三姑娘的看法不一样,她觉得妞妞是自找的,只因为吴先生说一句,妞妞便辩一句,吴先生并不能让妞妞服气。”
钱荣盛是御前的人,自然深谙春秋笔法,厉三的原话是“妞妞顽劣,顶撞师长”,如今被他这么一说,没有颠倒黑白,但却将妞妞爱明辨是非的形象立了起来,直接贬义变褒义。
太后喜欢妞妞厌恶厉三,钱荣盛这么做,也算是卖了太后一个好。
“这个厉三,明明和妞妞是同窗,却说如此幸灾乐祸之语,可见品行不堪。”太后皱眉说道。
皇帝听到转述的那句“自找的”,也觉得十分不舒服,他只是偏宠厉贵妃一人,倒不至于连同厉家不争气的侄女也捧在手心。
钱荣盛低着头说道:“陛下,太后娘娘,老奴也打听了下,厉三姑娘十分推崇吴先生男尊女卑那一套,不与其他小姑娘们往来。”
太后听到这话,对厉三姑娘印象更差了,忍不住对着皇帝抱怨道:“皇帝,当初我就不同意厉三进宫招子,偏偏你让贵妃求一求,就将这么个搅屎棍弄进来了,我们乖宝差点就被老顽固罚了,还不知道是不是厉三从中挑唆的!”
皇帝也没想到只是查个真相而已,闹了半天,自己竟然得了一口大锅,但自家老娘刚刚死里逃生,到现在连幕后黑手都没查出来,他面对太后难免心虚。
“母后,厉三进宫没几日,就将人送出去,若是传扬出去,既可能损了姑娘家的名声,也有可能寒了朝臣们的心……”皇帝低声诉说理由。
太后不轻不重地看了儿子一眼,似是无意一般感慨道:“原来你也知道,贸然将人送出去,会有这么多后患。”
皇帝:……
皇帝也没想到自家老娘理智冷静多年,遇到妞妞的事,也学了民间妇人吵架翻旧账那套。
“母后,您不喜欢厉三,等过两个月,朕一定将她送出宫去。”皇帝轻声安抚道。
太后随意点点头,她自清醒之后,也一直在派人追查中毒之事,虽然贵妃没有动机,看起来和李太医往来也不多,但太后却本能地觉得做这件事的只能是厉贵妃。
当然就算冤枉了贵妃,太后也并不当一回事,毕竟说是贵妃,但实际上也只是儿子的宠妾而已。
“皇帝,哀家知道你宠爱贵妃,但贵妃年纪大了,不好生养,你也该多去看看那些年轻妃嫔,过继的孩子再好,哪里比得上自己亲生的。”太后面上带着一丝惆怅。
这个道理,皇帝何尝不懂,他年纪渐长,为了过继的事前朝争执不休,后宫也不得安宁,但关系到厉贵妃,皇帝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母后,贵妃对儿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太后随口说道:“哀家知道,你总觉得贵妃对你有救命之恩,在乎她与你的情分,总想多宠爱几分,但如今厉家鸡犬升天,皇帝,你并不欠她什么了。”
皇帝沉默不语。
太后用慈爱的眼神看着皇帝,说道:“哀家也不是想做这个恶人,只不过哀家有你和你妹妹两个孩子,这是哀家一辈子最大的幸事。”
皇帝神色动容。
“相比较盼着江山有继,哀家更希望你能体会到为人父母的乐趣,哪怕是个女儿呢,那种父母子女之间的血缘羁绊,非亲历不能体会。”
皇帝起身跪下来,沉声说道:“儿子糊涂,连累母后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还要为儿子操心。”
太后赶忙将皇帝扶了起来,说道:“地上凉,别伤了身子,只要能为了你好,哀家就是将心都操碎了,也愿意。”
皇帝偏宠贵妃,一个月里有十天以上都在贵妃宫里,分给其他人的恩宠就少了。
太后过去不会单独提这事,是因为那时候也盼着贵妃能生下儿女,如今倒是彻底绝了这心思,她深知自己这儿子的脾性,一旦认定的事,很难扭转过来,今日说这么多已是极限,点到即止就好,若是再提罗美人,只怕会适得其反。
皇帝退出内殿,正好看到院中桂花树下的石桌旁,衣着素淡、略施粉黛的年轻女子,正微微低着头,含笑看着写大字的妞妞。
女子身形窈窕,斑驳的光影落在女子眼角眉梢,映出一张如玉生华的脸庞。
皇帝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句话来:应是天上仙,不似人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