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丫头曾经告诉过赵平安,“春眠不觉晓”六个杀手。每一个都取一个名字里的“字”,才组成的这个组织的全称。
其中,首席杀手“春”的名号,就叫春妮儿。
春妮儿,
好听。
也是六个杀手中,起名字最巧妙的一位。
因为春妮儿是一個在大乾朝很泛泛的土名。约等于赵平安以前世界的刘洋、王涛、建国、李磊。
这里上到王宫贵胄、下到贩夫走卒。但凡春日里生养过丫头的,多半会起类似“春妮儿”的名号。
甚至就连猫、狗、驴马,也不少有被叫做春妮儿的。
一个名号,实在不能确定面前那丫头的身份。
但那六根手指就……
赵平安没敢往下想。
因为再细想,他知道自己就该崩溃了。
所以……我佛慈悲!
随着脑中一声佛号醍醐,赵平安迅速收敛了即将崩溃的情绪。
电念之间,赵平安悟了很多。
此时形势复杂,灭族赵家的杀手可能并未远去。
所以,一切都要以最恶劣的情况来假设,处理。
所以,他必须假设面前这个春妮儿就是“春眠不觉晓”的“首席”。
假设那巨大的六指手印,就是她打出来的。
那么……赵平安当然可以试着奋力一搏。
而且他新获得的控制毒虫的力量也允许他搏杀。
毕竟此时春妮的脚边,就有许多闻着惨案现场腥肉味,爬来的蜈蚣和蜘蛛……
但,这是胜率最低的一种处置。
因为……假设她是首席。
“首席”意味着最强。
意味着状态全盛的无脸觉和晓和尚都得甘拜下风。
而赵平安此时,只掌握着那两人的部分能力。
所以……不做任何演饰,随便糊弄几句,扭头就走?
也是扯淡。
赵平安感觉,对方向自己露出六根手指,是有用意的。
这是试探。
为的就是试探他看见这个时候的反应。从而判断他否为赵家孑遗,确认身份。
既然这样,那他既不能慌,也不能走,更不能拼。
所以……摆在赵平安面前的路就只有一条了。
装好一个和尚。
装到连自己都相信自己是一个和尚。而不是赵家的人。
这是渡劫的唯一法门。
“别动!”
赵平安突然对春妮儿呼喊,并抓住了她那六根指头的畸形手掌。
那手和七八岁孩子的手一样,纤细,柔软。让人不忍。
“大师……”
春妮儿被吓坏了。瞪圆了纯真的眼睛,不知道赵平安要干嘛。
赵平安凝视了这丫头片刻后,松开了她的手。
然后他从随身的布口袋里取出一些药粉和纱布。
这些都是都是陆头领他们走时留给赵平安的”送别礼。
但现在用来对付春妮儿,正好。
赵平安利用在学校学过的知识,把纱布和药粉预制好。
然后他指着春妮额头讲:“你刚才磕头太多,伤到脑门了。得赶紧包扎,要不然会感染。”
“佛爷……”
春妮儿听了赵平安的话,泪花在眼圈里打转。
“还有你这手脚。”
赵平安指了指她黑漆漆的指甲盖。
“太脏了,而且怎么少了三个指甲盖。你这样还不处理,手就废了。”
春妮儿听了赵平安的话,滚烫的泪珠一下子就落到了自己脏兮兮的鞋面上。
看样子,她都信了。
在赵平安帮她清理伤口,包扎额头的时候,那丫头带着哭腔告诉赵平安:“指甲是找尸体的时候,扣掉的。”
原来赵家灭门之后,这丫头也曾下坑去寻尸体。
徒手扒开废墟,零零碎碎,只找到十几个器官。
那丫头说到这里,叹息一口气:
“哎。都怪我……”
赵平安没问她为什么怪自己。只是在包扎完毕之后,又双手合十。
“好人自有好报。你为你主人做了这么多,他们会保佑你,佛陀会保佑你的。”
“谢谢佛爷……”说话间,春妮儿又要跪拜磕头。
仿佛对人磕头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
但这一次,她被赵平安一把拉住了。
“受不起。”赵平安说完话,知道自己装和尚装的差不多了。
不管对方信不信,他已经展现了足够的慈悲。
剩下的,交给命吧。
完成包扎,赵平安冲丫头“谎称”又要去云游“寻缘法”。
临别前,丫头最后问道:
“佛爷叫什么名字?”
“出家人没有名字。倒有个法号,曰平安。”
“佛爷一路走好。我会祝福您的。”
赵平安含笑点头,而后挥袖扭身。
扭过头来,赵平安已满脸大汗。
他害怕那丫头对自己突然追过来,更害怕那六根指头的右手,在背后突然袭击,让自己肠穿肚烂。
那种对未知命运的忐忑,极其煎熬。
就仿佛蒙着眼睛,走在地雷区里一样。
但好在……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似乎……他赌对了。
……
当赵平安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那个春妮儿才收回冰冷的目光。
她摸了摸赵平安留在自己额头的纱布。又摸摸自己畸形手指上的包裹。
春妮笑了。
她感觉自己的主人如果能和这个和尚一样多好。
可惜……
笑容中,她走回到门楼旁,她先前站立的那颗枯萎的梨树下。
然后他对着树喊:“出来吧。你们两个蠢驴。”
随着呼喊,树突然动了。
一长一短两根树杈掉落在地上。
不,那不是树杈。
那是两个穿着灰衣,神情和样貌极其干瘦、岣嵝、萎靡的人。
这两个人极怪。
一个长的瘦高,四肢细长,好像由数把长刀组成。
另外一个同样瘦弱的,却只有三四岁孩童大小。四肢躯干好像由数把匕首组成。
这两个皮肤灰褐色的家伙看见春妮儿,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
高大的哭着:“坏消息!天大的大坏消息呀,大姐!”
低矮的笑着:“好消息!天大的大好消息呀,大姐!”
两个消息,春妮儿都没有追问,而是瞳孔猛收。
“哇!”
一高一矮,同时喷出一大口赤红的鲜血,胸口同时出现两个六根指头的掌印。
“我还要给主人们上长明灯呢。时间紧。别和我说废话。”
他两个家伙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点头。
他俩同时开口,终于异口同声,直接说消息道:“觉子死了!晓和尚也死了!”
“谁干的?”
个子高的男人摇头:“不知道。但赵家的人肯定还有活着的。”
个子矮的男人点头:“我知道!赵家人闯过了幽门山,来了这水阳城。”
“他们两个废物!辜负血祖和朝廷,死有余辜。”春妮儿说话侧头,从城墙的凹陷,望向远方的群山。
那眼神,很冷。
望着春妮儿的怒容。一高一瘦两个家伙反应不一。
大个的恐惧道:“生气了!大姐生气了!大姐生气好恐怖!”
小个的兴奋道:“生气了!大姐生气了!大姐生气了也好漂亮……”
虽然他们的表达不一。但当春妮儿走到他们身边时,他两个战战兢兢,抖如筛糠的反应出奇一致。
春妮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命令这两个家伙道:“不大、不小。赵家从幽门山逃出来的那个孑遗。由你们两个负责干掉。”
“啊!”
不小摇头:“城太大了,找不到人呀。”
不大点头:“城太小了,没必要找呀!”
“对,没必要找。”春妮儿又笑了。
似乎她终于从这两张讨厌的臭嘴里,听到了中意的话。
然后她继续说道:“既然赵家人还在这水阳城里。那把水阳城的人都杀了,自然就好了。”
不小听了春妮儿的话,痛苦:“怎么又屠城!这样不好吧。”
不大听了春妮儿的话,微笑:“怎么只屠城!这样不够吧!”
“对,不够。这次的任务,可不比江州道时候的小打小闹。”
春妮儿闭住眼想了想。
然后她吩咐:“你们去布局吧。等我的主人们过了头七再动手,二七之前办完。水阳城及其周边三个县的人,都不要留。”
“呜呜呜,好累。”
“嘿嘿嘿,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