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
眼看着绝尘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踪影的汽车,陈平安、娄弘毅,以及厂里的主要领导,这才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大家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心情激动而又复杂的互相注视着他人。
娄弘毅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先回去工作,等到大家走远后,他才低声问道:“陈兄,你真打算年前去香江啊?”
“嗯,本来我就打算要不要最近过去一趟,现在先生既然都开口了,这趟看来是非去不行了。”陈平安点头笑道。
说罢,他倒背着双手,不疾不徐地就往厂区里走去。
“陈兄,三思啊!”
娄弘毅闻言不免有些着急,连忙劝了起来:“南边的仗虽说基本上都打完了,可到处都乱哄哄的,这时候南下也太危险了,你可千万别冲动。”
“娄兄,有劳你关心了,不过即便真遇到什么危险,想来我也能应付得过来,你不必担心。”陈平安淡淡笑道。
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那就不要出门了,天天躲在家里,岂不更安全。
要是真裹足不前,瞻前顾后的害怕危险,那就不是陈平安了。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劝你了,祝你一路顺风。”娄弘毅眼见劝不动陈平安,也只能放弃了。
“行,有心了。”
陈平安笑着点点头,然后又不放心的嘱咐道:“我南下后,厂里的事情就辛苦你了,如果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记得给我拍电报。”
“放心,厂里的事情我还能应付得过来,你就别分心了。”娄弘毅直接摆手拒绝。
陈平安此次南下,既要处理海外侨民关系,还要给国内购买工业设备,任务不可谓不重。
两人合作了这么长时间,即是合作伙伴,又是朋友。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年代,他深知,唯有他们相互扶持,相互照应,未来才能走的更远,更稳健。
如果不是真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娄弘毅根本不想让他操心。
“也好,这段时间你多点受累,等南边的事情一忙活完,我就马上赶回来。”陈平安沉思了几秒,最终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
时间转眼又过去一周。
此时的陈平安,正躺在一辆南下火车的卧铺车厢里,静静地看着沿途的风景。
说实话,这时代想出一趟远门太难了,别看科技一直在进步,早就已经发展出了飞机、轮船、火车和汽车等交通工具。
可现在国内真正能选择的交通工具,也只有火车这一种。
飞机就不用说了,全国仅有十几架老掉牙的,哪怕陈平安不怕死,他也捞不着坐啊。
轮船也不行,吨位不够,排水也量小,根本不具备出海远洋的能力,再加上海岸线封锁。
恐怕轮船刚刚出岸防炮的射击范围,就得被击沉了去喂鲨鱼。
汽车就更不行了,根本就没有长途运输能力。
所以这个时代想要出远门,也只有坐火车这一种选择。
“咚咚咚……”
卧铺的门被敲响了,陈平安收回目光来,淡淡问道:“谁?”
“陈先生,我是小郑,咱们马上就要到站了,请问您准备好了吗,需不需要帮忙?”来自外交方面的随行人员小郑,一脸恭敬地站在车厢门外,轻声问道。
“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这不需要帮忙,等火车到了站,记得通知我一声就行。”陈平安随口回了一句,丝毫没有要开门,请小郑进来的意思。
小郑却不以为忤,又恭敬地回应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后,陈平安这才从床铺上下来,不慌不忙的收拾行李。
当一声悠扬的鸣笛声响起时,咣当咣当的火车慢慢减速,最终开进了广州火车站。
这辆火车是从金陵开过来的,所以下车的人,大多数都是南方人,并且穿着得体大方,以中产阶级居多。
他们多数人神色晦暗莫名,眼神里也充满了对未来的仿徨,那是对无法掌握命运的恐惧。
陈平安都不用去问,就知道,他们多数人都是准备去香江避难的。
因为这种人实在太多了,陈平安之前在香江屯的大批物业,几乎都租给了像他们这样的人。
陈平安一行五人下了火车,早就有人在这里接站了。
他们坐着市军管会的汽车,一路来到宾馆住下来。
在宾馆稍事休整后,又跟这边军管会的人见了一面,陈平安他们也没有在广府多做停留,第二天就坐上了赶往香江的专列。
此时去香江的正规途径,只有这一个,其他诸如从梧桐山、沙头角穿网啊、小渔村南下水啊、惠阳和小渔村中间地带划船之类的,风险超高,一不小心巡逻士兵就给你来一梭子。
火车在罗湖站停下,这里是新华夏唯一对外开放的口岸。
火车过了罗湖,又行驶了一段路程后,最终在九龙停下来。
陈平安刚下火车,外边早已等候多时杨欣颖、文绣、绫致羽等人,就一脸激动的围上了来,给他披上风衣,戴上礼帽,甚至帮他戴上一副墨镜。
转眼间,一个斯斯文文的进步青年,就变成了颇具威严的港岛大亨。
变化之快,另小郑这些人瞠目结舌。
“你可算是来了,我们都担心坏了,看到你安然无恙,我这才把心放肚子里,呜呜……”杨欣颖泪雨莹莹扑倒陈平安怀里,声音略带嘶哑的说道。
不止是她,就连文绣和绫致羽也同样如此。
只不过,杨欣颖的身份比她们高,也比她们更得陈平安的信任,所以这时候她们不敢跟杨欣颖抢。
“好了好了,不都跟你们说了嘛,我安全的很,不会出事的,你们又什么好担心的?”陈平安拍拍杨欣颖香肩,笑着对她劝道。
“嗯嗯,我也知道不会有事的,可人家就是忍不住担心你嘛……”
杨欣颖不好意思跺了跺脚,露出一脸娇嗔的模样。
“姐姐,平安君他刚来,这一路舟车劳顿下来,肯定早就累坏了,咱们就别说那么多了,有话回家再聊。省得站在这里让人笑话,您说呢?”
绫致羽态度十分恭谨,小声对杨欣颖建议。
“对对对,回家,咱们先回家。”
杨欣颖连连点头,并充满赞许的看了绫致羽一眼。
接着,她挽上陈平安胳膊,笑语盈盈往车站往走去。
其他立马跟在他们后头。
跟小郑一起来的刘志鹏,凑到小郑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郑科长,这边情况有点不对啊。”
郑科长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连你都看出来了,我还能不知道,只不过咱们现在寄人篱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让大家提高警惕,如果事情不对,就抓紧时间撤,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这两人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徐金戈的眼睛,他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便收回目光来。
走在最前面的陈平安,一路跟几女说说笑笑,一时引来无数人好奇和羡慕的目光。
出了车站,一行人坐黄包车到天星码头,然后又坐轮渡到对岸,最后转而乘轿车到达太平山府邸。
一路上走来,香江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尤其是在治安方面。
虽然还没到五六十年代,社会治安环境乱到极致地步。
可此时港府治下的警察,跟黑帮几乎没有什么区别,这些人互相勾结,盘剥普通人,无法无天。
虽然现在还没达到最疯狂的程度,可随着大量人员涌入香江,这种苗头却已经出现了。
毕竟,香江本来就不大,各种产业还没蓬勃发展起来,导致了就业岗位捉襟见肘。
那些没有新来的人员,因为找不到工作,也只能加入帮会混口饭吃。
再加上大量溃兵涌入香江,他们打了一辈子仗,根本没有一技之长,除了混社会,也没什么别的能力来养活自己。
这两种人,再加上本地原有的社团,便构成了香江地下最初的格局。
等到六十年代初期,香江政府的不作为,一心只想着捞钱,导致军警贪墨横行,就更加剧了香江的混乱。
汽车一路行驶,很快就来到了陈府大门口。
陈家的别墅位于太平山半山区,一水的纯中式建筑,极具华夏风格之美。
由于跟附近其他的西式建筑风格迥异,颇有鹤立鸡群的感觉。
不过,因为建筑全都隐藏在山林之间,如果不走近细看的话,倒是显得不那么突兀。
由于1904年香江政府就实施了《山顶区保留条例》,禁止华人在山顶居住,到1947年才被废除。
法例生效期间,有点钱的华人富商们,便成群结队的去半山区、南区兴建房屋和别墅。
太平山的山脚,就是香江的行政和经济中心上环和中环,陈家的房子能建在这里,实力可见一斑。
等车子停稳后,陈平安一行人直接往院子里走去。
这是一座三套院的四合院,除了前后中三间院落外,左右还有两处跨院,那是留给客人休息地方。
小郑他们一行人,在管家老周的带领下,直接住进了西跨院。
而陈平安则直接进了中院正堂。
刚一进正房门,他的三个儿女就赶忙迎了上来,给他请安问好。
由于长时间不见面,这突然一见到,三个孩子还多少有点认生。
不过,到底血浓于水,没用了几分钟,父子四人就变得熟络起来。
等他们父子四人说了一阵子话,好好亲近了亲近,时间也来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杨欣颖一声令下,下人很快就把各种精美菜肴摆上了桌。
落座之前,陈平安问道:“那些人的饭菜准备好了吗?”
“放心好了,他们跟咱们吃得一样,亏待不了他们。”杨欣颖笑着回答。
“那就好。”
陈平安点点头,随后对众人笑道:“行了,都别愣着了,坐下吃饭吧。”
有了他的吩咐,杨欣颖、文绣、绫致羽,以及三个小崩豆,这才很有规矩的入座,等着开饭。
饭菜明显是提前准备过的,做的不但十分丰盛,而且色香味俱全。
陈平安这段时间火车坐下来,根本就没正经吃过饭。
再加上,他常年练武的缘故,食量惊人。
所以,这么一桌丰盛的大餐,那是格外对他的胃口。
随口聊了几句,他就甩开腮帮子吃了起来。
三个小崩豆都看呆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爸爸这么能吃,以至于都张着大大的嘴巴,好奇的看着陈平安,连饭都忘了吃了。
连续大吃特吃了几分钟,等肚子里有了三成饱,陈平安这才暂时停下来,端起酒杯美美的喝了一杯。
文绣赶忙起身,借着给陈平安倒酒的功夫,小声问道:“爷,您这次过来,还打算回去吗?”
这话一出,餐桌上的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直勾勾看着陈平安。
刹那间,屋里落针可闻。
看着老婆孩子都用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自己,陈平安苦笑一声,端起酒杯来闷了一口。
“滋~”
他放下酒杯,轻咳一声,叹道:“暂时还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这次过来,估计我也待不了多长时间,你们别怪我,哎……”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直到过了一会儿,杨欣颖这才才强忍着泪水流出,惨笑道:“没事,你有事就去忙你的吧,我们和孩子不用你担心,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爸爸,你能不能不离开我们啊?”
“是啊爸爸,我们听话,你不要走好不好?”
“呜呜呜,爸爸,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
三个小家伙这一哭一闹,陈平安瞬间手足无措。
他真想来一句“爸爸不走了,往后就在家陪着你们!”
可是他却知道,他暂时还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