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就像一张大网,将人世间各种好的、坏的,全部包容在其中。
柴房中。
为了让这十几个“货物”听话,孙二娘手里提着皮鞭,便开始了她的调教之旅。
原本她那张慈眉善目,极具迷惑性的面容,此刻在昏暗的煤油灯照耀下,显得无比狰狞,仿若深渊厉鬼。
“我可跟你们说,你们他么得,都给我放老实点,那个敢调皮捣蛋,我孙二姨认识你们,但是我手里的鞭子,可不认识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知道了!”
“嗯!”
“……”
随着孙二娘话音落地,柴房里的十几个孩子,便稀稀拉拉、残差不齐的回应着。
听到回答的如此不整齐,孙二娘面色越发狰狞可怖,她挥舞着手里的牛皮鞭子,对着一群孩子就开始抽打。
一边打,她一边骂道:“都是群没造化的种子,老娘花钱买你们回来,是送你们去享福的,跟着老娘,总比在家饿死强吧?昂~”
“啊~唔!”
胆小如鼠的姚春霞,看到柴房里的一幕,当即就要惊叫一声,可吴英玉却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并拖着她连连退后了数步。
“英玉,你……”
“别吱声!”
吴英玉轻声说道:“咱们俩不行,弄不过那俩人,先回去,等回去再说。”
听到这话,姚春霞也醒悟过来,她连忙点点头,随后便跟吴英玉返回后院。
听到二人终于进门,陈平安松了口气的同时,免不了暗骂一句,女人,真磨叽!
随后,他等二人回了里屋,便翻转了一下身子,重新进入梦乡。
而吴英玉和姚春霞二人,自打在炕上躺下后,便窃窃私语开始嘀咕。
直到后半夜,等商量妥了办法,她俩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
翌日一早,雷声阵阵。
刚刚起床的陈平安,当看到天空阴云密布,时不时还伴随着电闪雷鸣,便摇头叹了口气,只能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跟他做着同样打算的人,显然不止一个,毕竟,谁也不想走到半道上,被淋成落汤鸡。
推开门,走出房间后,陈平安找到刘大姐,跟她说明了情况,然后又要了五碗面条,便重新返回后院。
可是,他刚回到屋里,吴英玉便找了过来说:“沈大哥,春霞身体不舒服,你能不能帮帮忙,给她找个大夫看看啊?”
“怎么了?”
陈平安随口问了一句,随后又下意识认为,姚春霞身体孱弱,昨天被惊吓了两次,又在路上呛了风,身体出了问题。
所以,他考虑了一下,便点头回应道:“行,我去给她找大夫。不过,你们最好放聪明点,别跟我起幺蛾子,否则~哼哼!”
“不敢,不敢!”
眼见计谋奏效,吴英玉心生欢喜,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表现的极为乖巧懂事。
听到她这么说,陈平安又不放心的嘱咐道:“你们几个放心,老子也不是什么坏人,只要你们老老实实的,我会把你们送到你们想去的地方。”
“……”
对于这副说辞,屋里的几人,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可他们却没有表现出来,并且直言,一切听沈大哥的吩咐。
眼见于此,陈平安便再度走出房间,去找到刘大姐,让她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个大夫过来。
也是凑巧。
陈平安刚刚说完,刘大姐就“咯咯”笑道:“沈大爷,哪里用去外面找大夫啊,我这就有!”
“啊?”
陈平安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便醒悟过来,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有个走街串巷的铃医,也说得过去。
毕竟,在旧社会中,凡是混江湖的人,万变不离其宗,大多来自于“金评彩挂,皮团调柳”这八种出身。
而这只是明八门,也叫小八门,这八门,又分为上四门和下四门。
其中,算命先生、说书先生、戏法师、挂子门,都可以登台献艺,广示男女,所以被称为上四门。
而下四门则是指:江湖野药、撂地相声、设局骗子、以及风月大鼓书。
故此,上四门与下四门,有着雅俗之别、荤素之分,所以排序为“金评彩挂,皮团调柳”。
而铃医这个行当,虽然跟卖狗皮膏药、兼营大力丸和金枪药的江湖人,不太一样,可他们这个行业,那也是良莠不齐,泥沙俱下。
所以,在很多江湖老合眼里,这两种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当然,有的走街串巷的铃医,确实有真才实学,但是这种人少之又少。
毕竟,真要是本事,哪怕没钱开不起店铺,去找个医馆坐堂,还是比较容易的。
像那种有真本事,却出来跑江湖的铃医,要么在当地出了事情,倒了招牌,不得不流落江湖。
要么,本地遭了灾祸,无法继续靠医术维持生计,只能撇家舍业,去外地讨生活。
这种人,一般都是盘缠用尽,无法生存下去,这才干起铃医的行当,待到缓过点来,他们立马就会重操旧业。
而刘大姐介绍的人,就是眼前这样的情况,此人名叫周乃祥,原本是豫省项城人士,自幼经营祖传医馆,日子过得倒也殷实。
只是因为38年6月8号,花园口人为决堤事件,项城附近数县被洪水冲刷,立时沦为黄泛区。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随着灾情越来越严重,小小的项城周围数县,不仅绿林盗匪横行,就连那些原本老实巴交的农民,也跟着到处打砸抢。
绿林盗匪虽然杀人越货,但对于有钱人来说,也并非不共戴天,只要舍得出钱,也不是没得谈。
可饥民却不一样。
这些本就饿疯了人,根本说不通道理,再加上他们当中,多是一些失地、没地的佃户,平日里受尽了盘剥和压榨,双方早就结下深入骨髓的仇恨。
现如今逮到了机会,对于原本这些吃人血馒头的人上人,他们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一旦闹起来,那自然是你死我亡。
而周乃祥就是遇到这种情况,他家被饥民抢了个干净不说,还因此死了不少人。
只有他一人见势不对,猫在马厩后面的地窖里,这才躲过一劫,只是家破人亡下,他也只能逃到外地,重操祖上旧业,干起了铃医的勾当。
扯远了,书归正传。
话说,当陈平安听说客栈里就有大夫后,他立马就请了周乃祥,去帮姚春霞治病。
看到陈平安这么快就去而复返,吴英玉不免有些慌乱,可女人天生就是演员,她定了定心神,便赶忙迎了上去。
吴英玉这边,倒是没有露出太大的破绽,可比起她的镇定来,李飞和周养浩就要逊色了许多。
他俩,刚听吴英玉介绍完昨夜的情况,正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干一场。
可陈平安突然回来,让刚刚还豪情万丈的二人,瞬间有种被抓住现行的心虚气短。
不但如此,他俩的脸色,同时挂着不同程度的僵硬,让人一看就知道,心里藏着事呢。
待到吴英玉领着周乃祥走进里屋,陈平安便大马金刀的坐在炕上,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周、李二人。
随后,他“啪”的一声,拍了一下矮桌,低沉的质问道:“说说吧,背着老子干了什么?”
“沈……”
周养浩拽了李飞一把,然后便低下头,轻声问道:“沈大哥,我们能不能问一下,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们?”
“不说实话是吧?”
陈平安微微眯起双眼,冷笑一声:“就你们那点小心思,还想跟老子耍心眼儿,我看你们真是活腻歪了。”
说罢,他猛地弹身而起,一脚就踢在周养浩腿肚子上,直接踢得他一个趔趄,面皮更是疼的扭曲到一起。
就这,还是李飞眼疾手快,紧忙扶住了周养浩,否则,就刚才陈平安那一脚,就能把周养浩踢翻在地。
“沈大哥,我们……”
“行了,不想说就算了。”
陈平安不耐烦的摆摆手:“你们几个给我放老实点,等天晴了,我就送你们离开。”
“沈大哥,你要送我们去哪?”
看陈平安旧话重提,再次说了一句,要送几人离开,李飞便壮着胆子问道。
“不该问的别问!”
陈平安没好气的喝道:“难道你们老师没教过你们,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吗?”
“呃~”
万万没想到,自己好歹也是燕大的学生,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大老粗教育做人的道理。
李飞顿时哑口无言。
这时,里屋房门打开,周乃祥在吴英玉的陪同下,走出对陈平安抱拳笑道:“沈兄弟,里面的那个女孩,问题不大,只是她的身子骨弱了点,再加上之前可能受了点惊吓,所以才会如此。”
“我给她开了副药,你抓回来煎了,让她服下,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就能好转。”
说罢,他将药方递给陈平安,然后便笑眯眯的捋着山羊胡子。
“周大夫,有劳了!”
陈平安接过药方,匆匆扫了一眼,见上面的簪花小楷,字迹工整有力,很有颜筋柳骨的大家风范,心下顿时闪过一丝欣赏。
随后,他将药方揣起来后,便从兜里掏出钱来,给周乃祥结算诊费。
周乃祥笑眯眯的接过钱,又跟陈平安寒暄几句,这才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