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0章 名字
正态分布,又称作常态分布,它是一道中间高,两边下降,形似鼓起小山的曲线,很强的数学分析工具,能用来研究和揭示世界的秘密。
人的身高、体重、血压这些,很大程度上都符合正态分布,即均值最多,变好或变差越来越少,倘若将人的品行,这一并不好定量的数据统计起来,规律大致也该是如此。
绝对的大好人稀少,古往今来宣传的许多所谓圣人,都是能挑出毛病的,极端的大恶人也不多,上下五千年登上史册的恶人,亦淹没在茫茫人海中,真计较起来,绝大多数都是庸人,好坏参半,时好时坏,磨一磨或能成精钢,放一放也许变流氓。
在庸人占主力的潮流中,极端是很难容忍的,好的没有原则会引起人群的反感,称之为滥好人,坏人欺负他,好人也想踩上一脚,恨他不争气,坏的没有底线更是公敌,都盼着他消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打闷棍。
所以待人处事,罗学云从来没奢望每个人都完美无缺,不管是袁晓成田秀禾罗学祥张光辉,还是老爹老娘大哥幺弟,也就无法做出不可企及的幻想,自欺欺人能得到诸葛亮式的下属,刘关张似的兄弟。
罗学风和黄秀年轻时候整的那些幺蛾子,他不说忘得一干二净,也早就不在意了,都是过眼烟云,哪怕老父母一直和稀泥,他也没觉得不可接受,不同的身份对应不同的角色,本来就要采用不同的玩法,再正常不过。
而对幺弟更多是恨铁不成钢,作为在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每天都乐呵呵叫自己哥的兄弟,罗学云期待的是他能跟刘明理一样,不说多么勤奋,但得上进,起码能在青云混个小头头,算是有个事业也好。
可却是烂泥扶不上墙,种菜他偷懒躲滑,养鱼他嘴上响亮,叫他摘个桃子,跟孙悟空似的,摘得没有吃的多,偏偏还矫正不过来,跟他讲道理头点得跟捣蒜似的,扭头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每次都只能香三天糊弄自家人,包括优选超市开业,没稳当多久就飘起来。
罗学云真是恨得牙痒痒,论兄弟感情,他对幺弟肯定是超过学杨、明现这些堂兄弟干兄弟,哪会刻意为难他,不让他去青云,可扶不起来怎么办?看大门都耐不住性子,招进青云能干什么,当大爷供着呐。
外人为这些事碎嘴,歪曲本意什么的,罗学云没在意过,他本来就不追求伟光正,有个话茬也更活人一些,让大家觉得他没变,还是能说话的村里孩子,顺带杀鸡骇猴,让罗学风不敢造次,爹娘不敢蛮不讲理。
然而罗老爹能做到这种地步,他还是很惊诧的,老一辈人习气很鲜明,跟孩子道歉道谢这种东西,很少宣之于口,孩子之间闹矛盾也往往是不分曲直,先平息事态为主。
这可不是罗老爹专属,老叔罗师河,干爹刘运财都是如此,只不过有人委屈受着受着习惯了,年纪大了就不当回事,有些人却记在心里,有朝一日爆发,譬如罗学祥和曹正钱。有时候确实得出几个反面教材,才能起到警惕反省的作用,别步人家后尘成为笑话。
“爹说这话,就是把我当外人待了。”罗学云眼见老爹也提起酒杯,似乎要亲口道谢,还是举杯迎上去。“是非对错,大家心里明白就行,不在乎怎么说,在乎怎么做,开会得表扬这种事,我经得太多,真没有受表扬的感觉了。来,我敬您,祝您万事如意。”
罗老爹愣了片刻,脸上浮出笑容:“干。”
桌上围观良久的众人,尤其是儿媳妇们,总算是松了口气,她们在小家能发言,使唤丈夫做事,但这种场合真说不了什么,全家人的见证成为罗老爹权威的一部分,若仅是父子两个,未必不会阴阳怪气两句,给丈夫帮腔。
环顾孩子们,哪怕十一岁的恒恒,都是蒙头吃喝,霸着鸡腿丸子饮料,嘴角又是油又是汁,根本关心不到大人们喝酒的由头。
“这小子,比他爹当年还好吃。”罗老爹笑呵呵道,“以后准是大胖子。”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不好吃还出事了。”罗老娘替孙子张目,“干活挣钱图啥,不就是一口吃的,胖子怎么啦,有福气。”
罗老爹的火气被挑起来,哼道:“什么年代啦,连下地搂稻都不让他干了,要那么胖有什么用,得好好学习。你看哪家念书识字的秀才跟他这样胖乎乎的,还能捏得住笔嘛。”
“咳咳。”
老爹说这种话,连罗学风这个当爸的都不在意,但罗学云看不下去,这不是明摆着打压教育,臭毛病又犯了嘛,吃的少你觉得没福气,吃的多你又嫌不种庄稼胖子难看,要是大人还好,习惯斥骂,小孩没那么成熟,说狠了,真要记一辈子。
“女大十八变,男大嘛,就是君子豹变,小时候多吃两口脸上有肉,再长两年未必怎么样。”他道,“老爷子你这套教训我们都过时了,就别管孙子,少操点心多享福。”
罗学云一张口就杀死比赛,罗老爹左看右看,虽然不懂君子豹变是什么东西,却也住口,不再点评桌子上的孙子孙女们。
等挨个发过红包,伴随着孩子吵闹,气氛总算活跃起来,彼此之间能聊上两句闲话。黄秀拉着秦月,说恒恒秋里上初中,成绩不怎么样,但不想留级,希望直接进入青云一中,叶秀也拉着秦月,夸她文化高,希望她给壮壮起个大名。
此情此景此时,别说秦月不想拒绝,就算是想拒绝也张不了口,当初秦泉成绩不行,罗学云把他送进玉阑师范,根本没有二话,现在罗家人求上来一些事,怎么拒绝呀,哪怕罗学云不同意,她都得劝开。
“嫂子放心,恒恒不留级,等到了镇上,我请老师多照顾照顾他的功课,慢慢补回来。”秦月从容应付黄秀后,接过壮壮,夸了两句后,委婉推辞。“你和幺弟都认识字,想起个什么名头,自个商量商量就是,苦儿的大名都是学云定了,哪好壮壮也来。”
叶秀道:“这不是想沾沾他二伯的福气,将来大富大贵。”
秦月简直无法接茬,正苦苦思索如何应对,罗学雷发话了,带着酒气和醉意,喝道:“都说了,跟着哥哥们来就是,宗恒宗昭宗旻,翻翻字典日字旁的字,挑一个不就是,非要难为人是不是?”
他转头看向罗学云,道:“二哥,晨明星映,你觉得哪个好。”
来真的?闹着玩似的。
罗学云肃立不动,悠然道:“都挺好的。”
“我觉得也是,这几个字一听就有韵味得很。”学雷直拍大腿,“要不是计生管得严,多生几个都起上该多美啊,将来儿子多,我也跟咱爹似的,享儿子的福。”
就你这混账模样,你倒是美了,孩子吃大苦。
“偏旁从日只是巧合,字辈带宗也不是非要不可,你只有一个儿子,还是怎么喜欢怎么来,要是爹妈都不舒服,孩子将来怎么接受这个名字。”
罗学云这句话仿佛踩中幺弟的尾巴,他尖叫道:“屁话!将来壮壮跟哥哥们一起玩,人家问到名字,还以为昭儿跟云儿是亲兄弟,壮壮是旁家的。”
“本来就不是亲兄弟……”
“还是屁话,一家就一两个儿子,不是亲兄弟是什么,连普生那小子都叫什么宗曜,难道要我儿子赶不上趟!我才是你亲兄弟呢,二哥。”
丫的,跟过山车似的,气氛起起伏伏跌跌宕宕。
众人的注意力全被幺弟吸引,即便不是所有人都看着他,却也知道这很容易爆发争吵,然而连罗老爹都没发话,担心火上浇油。
罗学云诚然无奈,这就是他的亲弟弟,一会儿香一会儿臭,一会儿正常一会儿撒泼。当然,他也没料到不羁如风的幺弟居然在乎这个,还以为求名字是叶秀的主张,觉得丈夫不靠谱,希望儿女能跟他多亲近,将来是个靠山。
此时,他根本不能解释,解释普生是他救下来的,既是侄子又是干儿子,怜惜命不好多照顾,因为那无益于平息幺弟的愤怒,对堂哥学杨产生嫉妒的愤怒。
“是亲兄弟,然后呢?”罗学云淡淡道,“还是我没一视同仁,委屈你了。”
平静的目光落到学雷身上,如同大石头压下来,他没法撒泼,只能给自己灌酒,把这股小孩子气吞进肚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个人都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直到院子一声炮响,炸得铁钵咣当,罗学风拔腿冲到院外,吆喝恒恒别害东西,场面才活过来,说话聊天,喝酒吃菜,该干嘛干嘛。
半下午贴了春联,晚饭又是在老屋吃的,一起包好饺子各自带回家,看了会儿春晚,等孩子们一个个都熬不住犯困,大人们就借劲散去,只剩幺弟老大不开心,他搓麻将赢得可痛快,真不想散场。
回到家安顿孩子睡下,秦月幽幽道:“真不容易啊。”
罗学云奇道:“谁?”
“老屋一家子。”秦月叹道,“咱爹娘好大年纪,照顾孙子孙女不说,还得顾着这个长不大的儿子。叶秀也是,夹在中间受气,爹不好说话,娘偏心不讲道理,老三混不吝,每天从早看到晚,我想想都折磨,怪不得幺妹也一肚子气,确实难为啊。”
“要不然呢,你以为四世同堂光是天伦之乐呐,可得受委屈,每个人都得受委屈,咱娘跟老婶有那么多毛病,不也是因为在公婆手下吃教训吃过来的?偏偏还是新时代,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老规矩破了。
别说动辄打骂教训,光叫干活不让吃饭,稍微说两句重话,就可能闹成大战,儿媳妇气得跑回娘家,跟儿子闹离婚,你看怕的是谁?
也就是叶保山古板,讲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压住娘家不吱声,叶秀本身性格不够强硬,豁不出去,真跟黄国强似的,女儿一声令下,派遣三个儿子围攻上罗坡,老爹老娘才有得受。”
“你可真行,站着说话不腰疼,在这阴阳怪气起来。”
“讲道理啊,我可不是阴阳怪气,这是他们应得的。”罗学云哼道,“早前说好的,老屋翻新重盖是给爹娘养老,到年纪弟兄三个轮流伺候着,还不叫爹娘离家,幺弟怎么着自己再盖。
结果呢,爹娘软弱,幺弟想捡便宜,愣是搅到一个锅里,盖房子的钱是省了,麻烦事就来了,不是咎由自取么?这些年我可没因为这亏待爹娘,一年到头的米面粮油,鸡鱼肉蛋,没少半点,年货也是按一大家送上门,过生日大把给钱,还要我怎么样。
真正站着说话不腰疼,该骂捡便宜的是老大一家吧,养老不用他管,老屋事不用他操心,腆着脸还能要点东西。”
秦月拉长语调:“我的大总裁哦,这点鸡毛蒜皮的东西对你算得了什么,一年到头能花几个钱,再怎么说都是亲兄弟,不看大人看小孩,侄子侄女都在呢。”
“咱这不是就事论事么。”罗学云道,“秦泉读了大学,老老实实在青农上班,不贪吃不好酒,最多看些电影小说,就这老秦还训斥他不争气,身上臭毛病多。
要是我弟能有你弟一半争气,我何至于说这么多,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还跟学杨比,计较普生的名字,没出息!”
秦月沉默半刻,才道:“或许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比得上学杨的,只能把一母同胞的血缘拎出来,计较孩子的名字。而老大一家虽然嘴上没说,恐怕心里也吃味云儿把普生当亲大哥,对恒恒关系太远。”
罗学云冷笑道:“怪得了谁?他抢着去坡下住,孩子平时不上来,没有普生离得近,孩子教得野,没耐心跟小不点玩,最后这么个结果,反而要怪我么。
再者说了,把云云当什么,太子呢,拉关系套近乎将来上位是吧,没出息,就不肯好好念书好好做事,将来堂堂正正一点?越想越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