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生涯造就的警觉头脑，被发薪水所带来的热情彻底冲昏。

　　 加上炮击来得很快，以至于炮弹都落头顶上了，有些雇佣兵还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即使他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根本来不及应对。

　　 数十秒后，轰鸣声消散，只留下一地的尸体。

　　 袭击发生的太突然，而佣兵们的站位又过于密集，加上处于半封闭的军营里……炮击取得了最佳效果。

　　 在爆炸中直接死去反而是一种幸运。

　　 炮弹爆炸时产生的破片与冲击波叠加在一起，波及到每一个角落。

　　 少数幸存者在地面上痛苦地蛄蛹，有的在无意识地发出呻吟，有的却已经出的气多过进的气、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们中的多数人都被冲击波震荡了内脏，内出血、耳膜破裂是最普遍的伤势。现在，这些人的生命已是风中残烛，每时每刻都在向着死亡靠近。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及时卧倒，又没有被飞来的弹片带走生命。

　　 王二蛋就是其中一员。

　　 他咳嗽着坐起身，呆滞地看着弥漫在军营中的硝烟，惨叫与呻吟声不绝于耳，惨烈程度尤甚他曾在战线上见识到的一幕幕。

　　 某种温热的东西触碰到指尖，他抬起手一看，浑身颤抖起来。

　　 “血，血……好多的血！”

　　 王二蛋见过血，碰过血，知道血是什么味道。甜腥混合着铁锈味，让人作呕。

　　 但现在，像现在这样与满地的鲜血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还是头一回！

　　 而且不止血腥味，空气中还掺杂着更多的东西——硝烟的味道、被炮击震散的泥土味儿，以及某种独特的臭味。

　　 他很快就找到了臭味的来源，那是一大截还很新鲜、冒着热气的肠子，就在他旁边两三米的地方。再往前看，是人的半截血淋淋身体……

　　 恐怖的景象直击王二蛋的大脑，超出了他的忍耐阈值。

　　 他牙齿打着颤，一股温热的东西从裤裆里快速地冒了出来，向裤子的各个方向扩散着。而温热的边缘地区，又在寒风的吹袭中迅速变得冰凉。

　　 “王……王，二蛋！”

　　 熟悉的呼喊声断断续续地在耳边响起，惊得他回过神来：

　　 “老曾叔！你没死啊！”

　　 王二蛋大喜起来。

　　 也不知怎地，看到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他就有一种安心感，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死皮赖脸地跟着曾留蓝。

　　 而且，他隐约记得自己被曾叔拉了一把，这才及时地卧倒、捡回了一条命。

　　 但他刚将视线往上移，就立马愣住了。

　　 曾留蓝趴在他的面前，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得吓人，即使布满了尘土和鲜血，也依然阻挡不了那种扑面而来的死气。

　　 中年男人用双肘抵着土地，吃力地将手腕上的表脱下来，递给王二蛋：

　　 “……拿着，逃……逃！”

　　 王二蛋的嘴唇嚅嗫着：

　　 “曾，曾叔…你的腿……”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他这个幸运的二愣子相比，曾留蓝的境况堪称惨烈，右腿被不知从哪飞来的铁片切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正汨汨地往外冒着，背部隐约也有好几处伤口，只是他看不太清。

　　 “别愣着！”

　　 拼尽力气喊出三个字后，曾留蓝无力地趴倒在地，下巴随之重重地磕在地上。

　　 可他跟没有感觉似的，一双眼睛瞪得死大，脸上的皱纹挤在了一起，仍举着右手：

　　 “上面…指南针！往西跑……”

　　 声音越来越小，几秒后便彻底没了音。

　　 “曾叔？老曾？喂喂喂，曾叔你别昏过去啊！”

　　 王二蛋顿时慌张起来。

　　 明明见多了生离死别，可老曾叔的这副模样，还是让他心里发艮。

　　 ‘俺该怎么做……该怎么做啊！对了，往西边……’

　　 他举目望去，几乎除了死人就是半死不活的人。但像他这样的幸运儿倒也有那么十五六个，大多跟他一样，之前因为排队而站在边边角角的地方。

　　 有的人正悲痛于亲朋好友的横死；有的人还没缓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周围；但也有的人，已经开始悄悄摸摸的逃跑。

　　 看着那道跌跌撞撞、隐藏在斗篷下的身影，王二蛋醒悟过来，勉强站起身来，刚要忍着头晕脑花的恶心感迈步奔逃，却又想起来什么，低头看向曾留蓝。

　　 中年男人的脸埋在地上，看不清表情，那只手仍一动不动地举着。

　　 恍惚间，王二蛋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跟他讲话，语气温温暖暖的：

　　 “……二蛋，要听大人的话，明白了没有呀？”

　　 “……”

　　 “……听话，二蛋，听话！逃，咳咳…他们快来了……”

　　 他哑着嗓子，困惑地低语着：

　　 “娘？爹……？”

　　 他们不是早就死了吗？死在掠夺者手里……怎么这种时候，会听到他们的声音？

　　 耳朵还在嗡嗡地响。

　　 与此同时，从军营外隐约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靴子践踏着土地朝这里奔来，其中还夹杂着一道严厉的下令声：

　　 “……不要留活口，彻底清理干净！”

　　 王二蛋努力地摇了摇头，抬头一看，那道斗篷身影刚好闪过军营侧门，看其方向，似乎也是向西而去。

　　 他心里不再犹豫，一把抓过那块沾着血的高级表，咬着牙看了老曾叔一眼，就赶紧向那道斗篷身影追了过去。

　　 为了能尽快逃出去，他顾不上一地的血污残骸，忍着恶心直直的向侧门奔跑，一路上也不知踩了多少人的尸体、残肢或内脏……

　　 哪怕是在战壕里，王二蛋也从没跑这么快过！

　　 他喘着气，呼吸着污浊的空气，中途踉跄了好几次，终于在两分钟后跑到了侧门前。

　　 “嗖！”

　　 一发子弹擦着他的耳朵而过，划破了皮，火辣辣的痛感立刻升起，却又很快被他忽略。

　　 他不管不顾身后敌人的怒喝与齐射，径直跨过门栏，在地上滚了一下就立马起身继续奔跑。

　　 不远处，好像还能看到那道斗篷身影。

　　 种庄稼加佣兵生涯锻炼出来的体能，在此刻发挥出了关键作用，他离得愈来愈远了。

　　 途中，他举起那块表，看了一眼。

　　 挨着表盘下面的，是一个小小的指南针。

　　 ‘往西……方向没错……’

　　 他低下了头，死命地奔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