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晚，来得比以往更早一些。

　　 对于缺少电力的废土人来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很常见的事情。

　　 这种生活绝非童话，也并不美好。

　　 没有电子游戏，没有网络小说，更没有短视频，南湖镇甚至连收音机都没几台，能收听到的频道里，播放的要么是广告，要么是谎言，总之，就没一个是在说实话的。

　　 绝大部分镇民，夜间除了双人运动，就是翻来覆去地看那些被交换了N手的破书。

　　 很无聊的生活，不过分了田后，镇民至少能躺在床上，憧憬着未来可能会变好的生活。

　　 不用交那么多租子，自己就能存下来粮食；存下来粮食，把多的那部分卖出去，就能得到钱；攒够了钱，就能买匹驴子或骡子，甚至买头牛。然后借助牲畜的力量，再种田，再卖粮，再存钱……

　　 这样的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却是很多镇民所期盼的。

　　 养育孩子，帮孩子娶个媳妇或是嫁出去，再给他\/她帮忙建个房子……人类的生命，不就这样繁衍延续下去了么？

　　 过去的几千年，这种形式未曾发生过变化。

　　 无聊，且平静，却是族群繁衍壮大所必需的。

　　 但在今夜，这种无聊且平静的生活，却被彻底打破。

　　 “砰！”

　　 清脆的枪响声从镇外传来。

　　 季教授眯着眼，听着这响声，默默地数着数字。她躺在床上，看起来身体比之前更加虚弱了。

　　 “看，苹果。季教授，您吃一个吧，这种好东西，在废土上可是珍贵得很呐。”

　　 老杨将洗好的苹果举在灯下，欣赏片刻后，将它递给了躺在床上的季教授。

　　 苹果很小，半青半红，外皮还有些干瘪，放在联盟时期，除了扫垃圾的环卫工人，都没人会看它。

　　 但老杨说的没错，这样一个苹果，价格不会低到哪去，因为南湖镇并没有种植果树，所有的水果都得通过游商购买，自然价值不菲。

　　 季教授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

　　 等了一会儿后，见她始终没有动作，老杨笑了笑，说道：

　　 “您不必担心，苹果没毒，而我只是想用这个苹果，换一些联盟时期的内幕。我生长在联盟的避难所里，对联盟却不怎么了解，这方面的知识，还是得请教您啊。”

　　 “你想问什么？”

　　 季教授终于睁开了双眼。

　　 她浑浊的双眼直愣愣地盯向天花板，其中丝毫不见生机与活力。

　　 “联盟，到底是怎么变成联盟的？”

　　 老杨将苹果塞进老人手里，接着说道：

　　 “或者说，联盟，在五十年前，是什么状态？我只知道，这片土地上原本是一个共和国。但到底发生什么，让共和国变成了联盟？”

　　 “哦，你想问这个。”

　　 季教授也笑了笑，将目光转向老杨：

　　 “我以为，你是想问我这个老太婆，林永强他们的位置在哪呢。”

　　 “我还有些奇怪，怎么不对我上刑？还给我一个苹果吃……你们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人啊？”

　　 听到这，老杨身旁的几人面色都变了变。

　　 老杨并不在意，淡淡地说道：

　　 “您说笑了，我是很尊敬您这样的老人家的，特别是您还富有学识……这南湖镇里，恐怕没有什么能比您脑袋里的知识更重要了。”

　　 “呵呵，是嘛……老太婆我也活不了多久啦，有人想听故事，我当然会愿意讲的。”

　　 季教授又眯起了眼，绷着脸，努力回想着过往的记忆。

　　 “对于那段历史，联盟并不很想让他的国民了解。你在避难所里，找不到相关的记录，也是很正常的时期。

　　 那段时间，基本上就是一个政权向另一个政权的和平过渡，也可以说是一个朝代向另一个朝代的和平更迭。”

　　 “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一切都不一样了，但这都是以前种下的因，结出的果，很复杂，很乱，也不好讲。”

　　 “我就从简吧。前朝的时候，从开国就抽枝发芽的大家族们很喜欢垄断，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垄断各个地区挣钱最轻松、最稳定的行业，从中汲取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不过，他们的日子过得太好啦，生儿生孙也生得太多啦，他们底下养着的走狗也太多了，到达一个顶峰后，老百姓的日子就越过越难了。”

　　 “开国快一百年，一切都积重难返，无力回天。加上内部的权力斗争，前朝就分裂了……”

　　 说到这，她突然对老杨请求道：

　　 “你能把我抬出去吗？我想看看北方的那颗星星。”

　　 “外面很冷。”

　　 “我都快死了，冷一点算什么。”

　　 季教授的脸上笑得跟朵皱巴巴的纸花一样：

　　 “再说，我这脑袋也有些不清楚了，你让我吹吹冷风，我才好清醒一些，继续跟你讲啊。”

　　 闻言，老杨沉默了一下，向后挥了挥手。

　　 四名健壮些的士兵将床板卸下，把季教授连人带床往外运去。

　　 “唉，对，就这里就行，可惜啊，今夜不是晴天……”

　　 遗憾地摇了摇头，季教授向士兵们请求道；

　　 “请把我朝北放吧，让我看向北方，那是我家乡的方向。”

　　 “看我干什么？你们听见了，照做。”

　　 老杨冷冷的说道。

　　 “啪！啪！”

　　 在士兵们行动的时候，又是两声枪响从镇外传来。

　　 季教授忧愁地看向枪声传来的方向，随后再度向老杨发出了请求：

　　 “我死后，能别把我喂给鱼么？”

　　 “您在说什么？我说过了，我是很尊重您的。”

　　 “那就好。”

　　 舒心地点了点头后，季教授又摇了摇头，咳嗽一声，笑道：

　　 “原本我是想火葬的，葬身鱼腹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但人老了，见的事情多了，苟活到现在，反而害怕，想保全尸身了。”

　　 “我们讲到哪了？哦，对了，前朝分裂。前朝分裂，各个省份的大家族握着兵，差点就要合纵连横，再上演一出《战国策》了。

　　 好在，有心人努力之下，大家总算是没有内战，而是联合在一起，组成了联盟。其过程非常和平，不懂行的外国人还以为我们只是改了个国名呢。”

　　 “和平很重要呀，大家都喜欢和平……咳，咳！不过，联合的过程很复杂，且听我细细向你道来……”

　　 ………………

　　 不知过了多久，老杨背向安静沉眠着的季教授，淡淡地对着身旁的手下说道：

　　 “把她埋了吧。找个棺材，没有就去抢一个。再给他立个碑，向北立起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都去帮忙。”

　　 “是。”

　　 待其他人离开后，老杨眯起眼，看向北方，喃喃自语：

　　 “和平？废土上，最不需要的就是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