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清了清嗓子，示意众多幼童停下朗诵，发问道：“尔等随我修习经典数载，今日便考考你们，何谓强者？何谓弱者？”

　　 “手握强权，号令天下，莫敢不从，一言可决他人生死，是为强者！”一名身着锦衣绣袍，衣服上绣有蟒纹的幼童快速回答。

　　 “权力者，万民咸服则有，天下逆乱则无，不加己身，如外物尔，非恒定之强，非自身之强。”老夫子摇头。

　　 另一位衣着单薄的少年若有所思，掷地有声的说：“那就是武力加身，如江湖豪客，武道宗师，可于诸国之间纵横，万军从中取敌首级，国主亦要奉为上宾，是为强者！”

　　 老夫子仍旧摇头：“武者百年而亡，恰如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名姓难传，无人知晓，如何可称强者？”

　　 “那便著书立说，开创学派，青史留名，百世流芳，可谓强者？”有孩童看向手中书卷，高声回应。

　　 老夫子还是摇头：“天地何其广阔，一家之言，能流传几国？能盛行几地？百年而衰，千年而朽，不是强者。”

　　 一名孩童憧憬的说道：“那便如降世仙人，伟力加身，得大逍遥，享大自在，朝游北海暮苍梧，长生岁月不加身，便是强者。”

　　 老夫子依旧摇头：“非也，仙人降世，必有所求，亦有所累，枷锁困身，谈何强者？”

　　 “仙人之上，还有仙人，仙中最强之人，便是最强者。”依旧有孩童不服，反驳道。

　　 老夫子仍然摇头：“你也说了，一山更比一山高，学海无涯，道无止境，层层递进无穷尽，如何才算最强？”

　　 “那便修行到天下无敌。”

　　 “天上呢？”

　　 ………

　　 姜宇驻足窗外，耳边是满堂的学子交谈的嘈杂之声，但他却早已神游天外、浮想联翩，脑海之中的思绪多如繁星。

　　 老夫子这个问题，倒是颇为类似凝结金丹前的真假之辩。

　　 但越是深究，他越觉得这个问题深邃，并无一个准确的答案。

　　 看似问的是强与弱，实则问的是美丑、对错、善恶、大小、阴阳、真假……

　　 登临筑基境界，拜师之后，掌教师尊以及几位师兄师姐都让他早日明悟己身，但他却不曾放在心上，此刻无意之间，他才被老夫子一语点醒，开始扪心自问。

　　 不过他思虑的明显更多，甚至联想到了自己凝结金丹前的难关之一。

　　 他阅览过师尊给出的那一枚灵珏，其中记载宗门各位前辈们成就上品金丹经历，先贤们将凝结上品金丹的过程总结成了三步。

　　 第一步，便是坚定道路、凝结道心。

　　 这一过程需要修行者明了自身所求，坚定不移、持之以恒的追求某个目标，结成道心。

　　 第二步，需要磨砺道心，明心见性。

　　 历尽千帆，初心不改。道心无暇，知行合一，方可了悟本性。

　　 这里的明心见性非是要求你行正道之事，而是要顺从自己最原本的想法、心意行事，若所行之事与本意相违背，那就会在道心之中留下破绽，将来成就紫府境界之时便有心魔趁虚而入。

　　 第三步，则是去假存真，水到渠成

　　 金丹者，金取其性，丹取其形，故名金丹。

　　 金之本性，便是不朽，便是真实。

　　 这一步要求修士勘破“假”与“真”的界限，寻找到世界的真实。

　　 明悟真假之辩，方能水到渠成的结成上品金丹。

　　 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招摄鬼神、追星逐月的伟力，就一定为真？

　　 倘若末法来临，灵气不存，举世无仙，过往皆如烟云，是否一切成空。

　　 还是天地间亘古而存的天地法理为真？

　　 亦不见得。

　　 诸界之间，道则亦时有变动，修行体系也不相类似；各处生命禁地，更是道则混乱，可见法则也是能被更改、逆乱、扭曲的，非是真实。

　　 皱眉苦思良久，姜宇亦得不出答案。

　　 众学童的答案被老夫子一一否定，众人迷茫，纷纷发问。

　　 “夫子，那答案是什么？”

　　 “小子愚钝，请夫子指教。”

　　 “还请夫子明言！”

　　 老夫子抚须怅然道：“所谓强与弱，只是相对的概念。

　　 “《德经》上有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我想，强弱之别亦如是。这个问题并没有标准答案，故此尔等先前所言，非有对错。

　　 “尔等刚才所言，定是心中所想。谁能知行合一的走下去，将来或许便是强者。”

　　 一众学子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学堂之上，他们相互之间开始争论，但谁也说服不了谁。

　　 末了，一黄口小儿跑到老夫子跟前，大着胆子询问：“夫子，那您心中的强者和弱者，具体是什么样的呢？”

　　 一众学子纷纷正襟危坐，瞪大眼睛，竖起耳朵，想听听自己这位学究天人的老师，心目中的强者是何等模样。

　　 老夫子叹气，看向学堂上那一双双求知的眼睛，思虑片刻沉吟道：“弱者求于外，依仗外物一时而强者，必因外物消陨而亡；强者求于内，发掘自身内在，践行心中所想，不争一时得失，恒有进步，或算强者。”

　　 听得此番言论，众学子似有所悟。

　　 姜宇站定在窗外，脑海之中似有一道霹雳炸响。

　　 他只觉得浩如烟海的念头纷纷退却，而今只有一道在脑海之中回荡。

　　 对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服用的丹药、修行的功法、炼化的灵气，都是可以摒弃的外物，天地规则一变，末法来临，便是修仙之人，亦要沉沦俗世之间，故此算不得真实。

　　 唯有一颗坚定不移、恒有追求、不断进步的道心，这才是个人最能倚靠之物！不论身处何方，不论困在何地，总能逆流而上，勇攀高峰。

　　 物质看似真实，却又随时可变；道心说来虚妄，何尝不能永恒？

　　 姜宇福至心灵，他已经揭开了真与假的面纱。

　　 他冥冥之中觉得，自己要成就上品金丹之路，或许就在前方。

　　 虽然他还未曾上路，但却已经明了方向。

　　 他心下激荡，没想到图南此行，竟然解决了修行之上的一个疑惑。

　　 故此他收敛幻术，走到了窗前，准备现身和老夫子一谈。

　　 老夫子看到了窗外突兀出现一人，心下一惊，竟有人能无声无息闯进桃花谷中，而他这个主人，竟然未曾察觉。

　　 稍加打量姜宇，他便觉得此人气质不凡。

　　 随后老夫子不动声色，合拢身前的书卷，不咸不淡的喊了一声“散学”，立时间学堂上的幼童们霎时欢呼起来。

　　 老夫子轻咳一声，这些幼童赶忙端正姿态，恭敬的弯腰作揖，齐声喊道：“夫子再见。”

　　 得到老夫子的首肯之后，这些幼童才鱼贯而出，欢呼着从前后两门离开了学堂。

　　 姜宇站在屋檐下方，看着卫昊跟随一众幼童离开。

　　 三五好友，相邀为伴，咋咋呼呼，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