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少年歌行前传160
“你来的刚好,”朱水云对推开门的慕青阳笑了笑,指了指床上被五花大绑的人,“帮他裹一下伤,然后他就是慕家的了,嗯,慕婴。”
“是一个有些调皮的孩子,擅长易容,你多照顾一下。”
慕青阳呆了呆,目光在朱水云,和床榻上抽抽搭搭的小可怜之间徘徊。
他面色剧烈变化,先是红了脸,然后眼睛也红了,再跺脚,扼腕:“可恶!我也想呜呜呜……”
他被后面赶来的人捂住了嘴。
“胡言乱语,六根不净。”穿着劲服的青年反手勒住他的脖子,额头上青筋绷起,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在对大小姐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然后,他慢了一步,也看见了屋子里的样子,瞬间看直了眼:“天啊!竟然还可以这么捆!这,这绳子是怎么过去的……”
“等等,你别动,你让我看看。”他上前几步。
慕婴大惊失色:“你别过来啊!救命!家主!救我!”
慕青阳抱胸在一边看热闹,但很快,热闹看不下去了。大概是太过复杂,需要实战,某个不做人的家伙,就近,盯上了旁边的人。
“苏昌河你个王八!你在你自己身上试!别来找我!我###”
慕青阳骂得很脏,双方许久不见,他悲伤地发现,自己还是打不过苏昌河。
……
朱水云打了个哈欠,贴心地帮他们关上了书房的门,真是大惊小怪。
她之前在想什么来着,哦,在想怎么占领南诀。
南诀……她想到破门赶过来,提醒自己假雨生魔事情的几个人,扭头,对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苏暮雨问道。
“有小雨点的消息了?”
“是的,师父已经出关了,他正在往天启城赶,莫约后天就能到。”他点头,脸上带着笑意,“他说他隐约体会到了神游玄境。”
从半步,变成彻底的神游玄境。
朱水云想了想,忽然笑了:“给他送一封信吧。”
“嗯?现在?”苏暮雨话语诧异,不太理解,再过一天就要到了,今天晚上送信?就算是最快的信鸽也要飞小半天,一来一回,便是一整天了。
他看朱水云的脸色,似乎并不是什么很紧急的事情。不能见面再说吗?
“嗯,一封很重要的信件。”朱水云点头。
她走到另一间屋子,随意找出来一张纸,随手写了几个字,吹干折起来,放到信封里。
似乎只有几个字,苏暮雨想。这轻飘飘的一张纸,会连夜加急,被快活城的人送给雨生魔。
朱水云仰头望了一眼天色,不行,她还是没有古人那个本事,看一眼就能知道现在大概是什么时辰。
她查看系统,现在是晚上十点。
她反复摩挲着下巴,叫住了苏暮雨,脸上带着一点奇怪的色彩,是苏暮雨看不懂的复杂。
“如果,我是说如果,小雨点到了天启城之后,这封信还没有送到,那么不用给他了,退给我。”
这句话苏暮雨还是不懂,但他很听话,点了点头:“是。”
……
快活城坐落于北离西南边境,天启城位于北离的东北边境,这两座城几乎是对角线。
传说中,神游玄境可以日行三千里。朱水云追赶李长生的时候,对方花了莫约两个时辰,绕了北离一周,但李长生不是普通的神游玄境,朱水云也不是,所以她其实并不是很清楚神游玄境的速度,也不清楚半步神游和神游要怎么算。
但此刻,她知道了。
晚上放飞的信鸽,今天早上,迎着熹微的日光,便出现在了自己的桌子上。
一袭紫衣,背着紫伞的男子,呼吸急促,衣摆上满是褶皱和露水。
他是一路跑过来的。
鸽子飞了三个时辰,将这封信送给他,他跑了两个时辰,一路不停留,不歇息,速度比鸽子还要快。
一直好面子,好排场,注意形象,走到哪里都撑着一把伞的魔剑仙,此刻没有一点形象。
他一路顶着太阳和雨水,踩过森林和荒野,几乎是飞进了朱水云在天启城内的府邸。
直到站在门外,看到绿纱窗后面的朦胧影子,他才像是猛然惊醒一样,忐忑不安的,没有直接敲门进来。
“在外面傻站着做什么?”朱水云笑着推开门,手腕上的钱币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她看起来神色平静,来人那双眸子紧紧盯着她的脸,似乎想探寻什么,但他却挫败地发现,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和以往别无二样。
好像昨晚那封,短短几个字,却让他震惊到连夜赶过来的信,根本不是她写的。
“你,我……”他支吾不知道该说什么,将那封鸽子送来的信纸,从怀里拿出来,看得出来他保存得很好,用油纸包着做了防水,掏出来的时候,动作小心翼翼。
他站在朱水云的对方,站在桌子旁边,一手一个,分别拿着那只鸽子和那卷信纸。
他将鸽子放在桌子上,又拿起来,又放下,如此反复,堪称慌乱无措,但却一直紧紧攥着那卷信纸。
非常小心的,手指合拢,手心中空的姿势,这种姿势可以让信纸不要被攥破弄皱。
雨生魔又将鸽子拿起放下两次,摆弄得那只鸽子都没了脾气,坐在桌子上装死。
长随送来了茶点和干净的衣服,但他根本没有闲心在意这些事情。
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开口问道:“这只鸽子是不是飞错地方了。”
“没有飞错地方。”朱水云摇了摇头,含笑看着他,她后退两步,坐在太师椅上,“那封信也是给你的。”
一袭紫色衣袍,一向狂妄极了的男子敛息屏气,当他不说话的时候,因为那张清秀温婉的脸,看起来多了几分恬静哀愁。
他终于将那只可怜的鸽子放下,将手里不知道翻看了几遍的纸卷打开。
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五个字。
——我们结婚吧。
是他做梦都没想过的五个字。
这一路上他不知道几次三番停下来,打开纸卷,不敢相信地反复查看。
如果不亲眼看一看那上面白纸黑字,那熟悉到了骨子里,但他却绝对模仿不出来的字迹,他都要以为自己发了癔症。
“昭告天下的那种?”他的语气轻柔,好像一滴水珠,溅落在荷叶上,脆弱而又小心翼翼。
朱水云点头:“如果你想要的话。”
那,其他人呢?
雨生魔想问这个问题,但他没敢问。
因为他听见了朱水云的下一句话。
“这还是我第一次结婚呢。”她笑了笑,好像一朵野百合绽放,春天到来。
他听见自己的胸膛传来砰砰砰砰——
这声音,响得惊人。
他想要问什么,但还未开口,眼圈便红了,唇舌颤抖,不听使唤,他几乎控制不住,缓了好几秒,才开口。
“……为、什么?”这几个字说得艰难,声音嘶哑,让人心惊。
朱水云忽然笑了,开口提起来的,是另一件事。
“李长生要死了。”
这件事朱水云知道,雨生魔也知道。
“他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寿命。”朱水云道,她低头,又抬头,看着雨生魔的那双眼睛。
那双眸子好像南方的湖水,温柔婉约,带着秀气,只是时而闪过一丝紫色魔气,昭示着眼睛主人似乎不是那么好脾气。
她没有暴露李长生的大椿功,但这的确是实话,一周之后,李长生大椿功一个轮回,李长生消失,新的人,是南宫春水。
这个日期他们二人都很清楚,所以雨生魔一定要赶在这个日期之前,来一次天启城,就是为了和李长生比试最后一场。
这是他最后的,可以战胜李长生的机会了。
却见,雨生魔脸上浮现出来了焦虑,恐惧,不安。
“所以,我要选在现在,和你结婚。”
朱水云说了出来,虽然语速很慢,但还是很坚定地说了出来那两个字。
结婚。
“因为我不想让你错过这次机会。”朱水云一字一顿道,“没有后顾之忧,没有犹豫和累赘,拼上一切,完成你坚持了二十多年的心愿。”
“……卿卿。”雨生魔语气惶恐,脸上带着骇然。
他似乎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好像他是什么岩浆热流,要将他烫化了,销魂蚀骨,他后退一步,双手颤抖。
从收到了那封信后,就被一只大手攥住心脏一般,胸口喘不过气,收缩发痛。
在此刻,终于落定。
他觉得自己好像下一刻就要落荒而逃了,但他却还坚定地站在这里。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沉默了多久,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彻了多久,似乎想了很多回答,又一一忘记,最后留在脑子里的,只有一句话。
“你知道我没办法拒绝这件事。”他慢慢说道。
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情,他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不主动提起。
“我真的很害怕。”他喃喃地开口。
他人生的前三十年,只有练武。
三年一个习惯,三十年,那已经是构筑成他的血肉,绝对不可割舍不可改变的东西了。
“曾经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你和练武一样重要。”
“后来我开始犹豫了,我分不清了。”
他慢慢闭上眼,黑墨的睫毛微颤。
或许是第一面,初雨过后,山头相会,一见倾心,一眼往年。
或许是他在南诀被人偷袭的那天,奔袭千万里,从天而降。
他脾气不好,又生性孤僻,没有朋友,所以他被人寻仇的时候,从没有想过会有人来救自己,也从没有想过会有其他人为自己报仇。
也许是其他时候,在切磋的时候,从来不觉得他是个不解风情武夫,比试之前从不抱怨他不留手。
或许是报仇的时候,会贴心地把他的仇人留下来,把强敌留下来。
“你永远不介意,我将你和武学并列。我当时是……很感激的,因为我真的没有办法忘记,也没有办法放弃努力了那么久的目标……”
活了那么久,有近三十年的时间,在追赶李长生。
他被反复殴打失败了那么多次,那么多年,被嘲笑了那么久,一次一次的挫败感,一次又一次从头再来。
那种痛苦和执念,已经刻到了他的心头,怎么可能忘怀。
他还没有赌上一切比一场,眼看对手就要死了,怎么甘心!
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若是这场比试出了什么岔子,他会抱憾终身。
“……我再也遇不到你这么好的人了。”他喃喃说道,沉浸在那些回忆中。
“你遇见莫衣的那天,你以为我会很伤心。但实际上——”他闭了闭眼睛,说得很艰难,轻轻开口。
“但实际上我甚至有些开心,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这样,我是不是就不会喜欢你了?”
“这样,我可不可以再次回到从前?枯燥乏味,单调却让人心安的从前。”
他可以像以前一样,为了比试拼上一切,挥出那向死而生的一剑,拼尽全力,和自己的执念同归于尽。
“那样,我可以放下了,你也不用伤心,你也有更重要的陪伴。”
雨生魔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但并没有。”
“好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情,都不会削减我的一丝一毫爱意。”
“我以为感情会被时间冲淡,但没有。”
“我以为感情会被外人插足变淡,但也没有。”
“我害怕,我再过些日子,就会放弃战胜李长生这个目标了。因为我,舍不得死了。”
他闭了闭眼,实际上,这次他已经打算放弃了。
因为他磨不出来向死而生的一剑,他对生有了渴望。
越是临近那个日期,他越是不敢提起来和朱水云有关的任何事情,越是不知道要怎么做。
但如果朱水云帮他圆了梦,他却舍不得去比试了……
那意味着什么?
“如果我觉得,你,比习武、比战胜李长生还要重要。”
“那样的我,陌生的让我害怕。”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眼角有隐约的痕迹滑下,语气满是怆然,“太可怕了,那还是我吗?”
他无法想象,二十几年的执念一朝放下,也无法想象,那样的未来。
朱水云安安静静地听着,然后点头,安慰道:“我都理解,我都知道,我都懂。”
所以她在发现自己似乎有一点在意对方的时候,寄出来了这封信。
她之前不在意,但现在,她想对他好一点。
她永远不会放弃伪装和警惕,不会暴露出来自己的真实,不会对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秘密。
所以,朱水云对别人好的方式,便是替他圆梦。
她温柔地笑着,抓住了对方的手。
“你不需要改变,不需要害怕,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好了。和我结婚……”
“我来满足你仅剩下的唯一的愿望,满足你最后的牵绊,然后,毫无牵挂地,和李长生决死吧。”
朱水云笑着上前一步,雨生魔摇头,后退了一步,呼吸急促。
“我知道,你一直对此闭口不言,从没有提起结婚。”
并不是不想。
是因为只要他念着这件事情,便是一个绝佳的逃避借口,让他有合理借口,不去找李长生决死。
但实际上他是在逃避,可能放弃了二十多年的目标和执念的自己。
“我来帮你选择,完成你的这个心愿,然后去和李长生,轰轰烈烈比一场,生死听天由命。”
她捧着对方的脸,轻声说道:“不要给自己的未来留任何遗憾。”
玩家不喜欢遗憾,更不喜欢npc因为自己留遗憾。
“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情。”
“不用放弃你的执念,更不用为了我放弃执念。”
朱水云伸出手,指了指学堂的方向:“去完成你的心愿。不然,之后的几十年,它会成为与你永相随的遗憾和怨念。”
“不用担心这会影响到我,也不用担心这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
“如果你死在这场决斗里,我也只会为你高兴,因为你得偿所愿了。”
一袭红衣的女子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