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润如酥。
临四十七巷的老笔斋开张了。
宁缺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书生青衫,手中捧着一个廉价的茶壶,上下打量老笔斋内的摆设,他的心情格外的好,似乎已经看到新的生活在向他招手。
他很高兴,因为公主府的令牌很好用。
军部的那些鼻孔朝天的大老爷,在看到他手中的令牌后,脸上的表情发生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甚至有些谄媚。
因为四公主是唐王最疼的女儿,她很聪明。
“春雨贵如油,好兆头。”
宁缺美滋滋品了一口茶,看着大门外的风雨,慨然想起了一些前世的记忆。
“茶香醉人,墨香醉人,可真谓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啊!”
不管怎么说,他都已经来到了长安城。
这里是大唐权力的集中点,他想要做什么,便都要从这里开始。
哪怕他在沙场拼杀了几年,杀了许许多多的马贼。
可他仍旧只是一个少年。
屋檐外有一人避雨,这是一个腰间系着一把剑的中年人,他是朝小树,是临四十七巷的主人,整个临四十七巷都是他的产业。
长安城里暗流涌动,发生了一些事情。
临四十七巷的大部分商铺,为了不得罪军部的大人物,他们都搬走了。
而宁缺,却敢在两大势力的交锋之地,租下一间店面。
他从偏远在地而来,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银钱,而且他有一个非常贪财的小侍女,他们舍不得花费更多的钱财,去租另外一个店面。
宁缺的身上有公主府给的令牌,他倒是也不怕这些势力。
在他看来,穷比危险更可怕。
为了考上书院,宁缺还需要在长安城里生活很久。
朝小树听到了宁缺的感慨,忍不住走进了铺子,负着双手沿着墙壁随意的看着宁缺所写的书法。
朝小树不懂书法,他从这些字上面,看到了凌厉的杀伐之意,仿佛有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士,在一张白纸上疯狂的劈砍。
书法的主人,一定是一个沙场老手,且耍的一手好刀。
读书人是骄傲的,宁缺曾经不是读书人,他以后必须适应这个身份,因此,对于老笔斋的第一位客人,他也懒得去招待。
“小老板……”
宁缺蹙起了眉头,打断了朝小树,说道:“请叫我老板,不要因为年龄小,就叫我小老板,就像我不会看你佩着一把剑,就称呼你为剑……客。”
这是一段情谊的开始。
宁缺不知道为什么,看眼前人特别的顺眼。
朝小树也一样,堂堂鱼龙帮的二当家,他对这个少年出奇的有耐心。
两人聊了许久。
户部清运司库房要扩建,长安府要收回临四十七巷的店铺。
长安城这片土地寸土寸金,朝廷又怎么能拿出大量的钱财,去购买一条本就属于自己的街道。
官府给的钱太少,临四十七巷的主人,不愿意卖。
于是,一场争端开始。
牵动这场争端的主人,是皇宫里的大人物,是亲王府,是朝中重臣,是军部……
隐约可以看到有两个强大的势力在博弈。
这一日。
长安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忘忧阁被官府查封了。
忘忧阁管事,陈平安被下了大狱。
幽暗封闭的监房里。
一张草席,一个小木桌,两个小木凳。
陈平安和王景略面对面坐着。
木桌上,放着一壶酒,三盘小菜。
王景略说道:“平安,你后不后悔。”
陈平安坦然说道:“是有点后悔。”
王景略一怔,他还以为陈平安会说出一些大义凛然的话,却没有想到陈平安很直接的承认了,他无奈的叹息一声,说道:“这次的事情,很麻烦,如果你背后的人不出手帮你,这一劫,你可能躲不过去了。”
“他们有承诺过,救你出去么?”
陈平安说道:“我母亲已经有人照顾,扶困阁会继续开办下去,我除了还欠忘忧阁一些银子以外,好像没有什么遗憾,就这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王景略神色复杂,他不明白为什么陈平安,会走上这样的一条极端道路。
“要不然,你把忘忧酒交出去吧。”
陈平安摇摇头,说道:“我做不到,也没办法交出去……”
两人的对话,外面都有人记录着。
两人聊了很长时间。
陈平安第一次喝醉了,他不停的吐槽这个奇怪的世道。
长安城一片繁荣富强的景象。
长安以外,却还有许多地方,灾荒不断,干旱,洪水,又或者是蝗灾。
大唐的土地太大了。
朝廷仿佛忘记了那些灾荒地区。
每年都有大量的难民,向着各处逃难。
长安城是一个禁忌。
那些逃难的人,往往不敢靠近长安城。
但每年,都会有一些幸运儿,偷偷的混进长安城。
陈平安见过逃灾的路上,饿殍遍野。
他也看过,长安城里富人穷奢极欲,争抢着要喝一万两银子一杯的酒,甚至不惜花费几十,上百万两银子。
这是一个奇怪,且疯狂的世道。
大唐的繁盛,似乎仅体现在局部。
陈平安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监牢外,王景略看着呼呼大睡的陈平安,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平安,你会没事的,放心吧。”
王景略身旁一个青衫剑客,冷眼看向王景略,哼了一声,说道:“王景略,就凭你也想从军部捞人,简直是痴心妄想。”
王景略神色平静,没有回应,转身潇洒的向外走去。
左子栋眼神冰冷刺骨,他紧盯着走出监牢的王景略。
“知命以下无敌,终究只是知命以下。”
“还以为王爷会看重你么。”
左子栋转头看向呼呼大睡的陈平安,眼神中多出一抹狠厉。
“小崽子,你死了以后,王景略最后的价值,就要被榨干。”
“王爷看重的,是知命境界的我。”
“而王景略,王爷花费了那么多的代价,让他喝了两杯忘忧酒,依旧没有突破知命境界。”
“他的价值,已经到头了。”
左子栋转身离开。
在草席上躺着陈平安突然睁开眼睛。
在他身前,有一块微小的石砾,微微颤动。
不惑境界。
他在这监狱,突破了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