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常浩南也知道,对方三人所说的教父跟黑手党电影里面那个godfather其实并不是同一个意思。
而是指宗教语境中,一个人受洗礼时,赐以教名,并保证承担其宗教教育的人。
大概意思就是虽然那两位伯克利的教授给了de算法以生命,但常浩南和徐洋才是赋予了de算法灵魂的人。
考虑到很少有华夏人会用这种方式说话,对方所言应该还是有一定可信程度的。
对于常浩南来说,在这些与涉密项目无关的工程理论或者算法领域出点名也是好事,相当于给他披了一层绝佳的伪装。
真真假假才是保密的奥义。
否则你一个明面上什么都没干的人,地位跟坐火箭一样往上蹿,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不难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这个时候,软盘里的文件也被读取了出来。
常浩南打开其中一个。
“这是去年iceo比赛第一名,普林斯顿大学的算法,下面那个文件是第二名,京都大学的,因为名古屋大学没有参赛,所以他们算是去年的东道主,这两个学校今年也会参加第二届,应该是我们最主要的竞争对手。”
林芝在旁边适时地介绍道。
“第一名……我来看看。”
常浩南打开了里面的第一个程序文件。
“这两种算法在优化效率上确实非常高,我们上个月用优化过后的de算法改进了对这五个测试函数的效率,虽然相比去年第三名的成绩有了很大提高,但还是没办法跟他们竞争,所以才想着麻烦您来看一下,还有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办法。”
菅飞昂说着从软盘盒里面挑出了另外一张:
“这里面就是我们的设计结果。”
“不急,先看看他们的,能比de快这么多,也是相当有本事。”
其实在刚才听到差分进化算法只得了第三名的时候,常浩南还是有点惊讶的。
即便在他进行改进和优化之前,de的效率在大多数情况下也应该超过这个年代比较流行的模拟退火算法和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即将流行起来的遗传算法。
考虑到刚刚看的那几个测试函数都很正常,并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只拿第三要么是参赛者学艺不精,要么就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要是真有这么牛逼的算法,早就在学界出名了。
因为比赛时间有限,而且测试函数也并不复杂,所以常浩南没用多长时间就看完了。
当然正常来说看完之后还要对关键部分进行分析和测试,不过以他现在接近lv3的理论水平,倒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省去前面那步的功夫。
“这个东西……”
常浩南眉头皱起,首先尝试跑了一下测试题目中的michalewiczs函数。
它是基准测试函数中相对不那么常见的一种,至少在这个年代还是如此,因为它作为一个单目标优化函数,含有若干个本地最小值和平面区域,其中所有的 z值几乎相等,对于绝大多数算法而言都并不友好。
结果确实非常好。
“我们试了好几种办法,都跑不出他们这么高的效率,您可以再跑一下第五个测试函数,结果更夸张,所以过去一年来始终有人怀疑是这两个组在测试中做了弊,大概上个星期,主办方迫于压力,才公开了全部的相关文件。”
刚刚一直没说过话的宋庭遇用有些嘶哑的嗓音说道。
这也解释了他们为何在知道有效率更高算法的情况下依然坚持选择de。
并不是因为他们是de算法的崇拜者,而是之前一直以为别人开了挂。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因为常浩南已经看懂了对方玩的小花招。
疑似开挂和真开挂相比,终究还是差了点意思。
“不用了,我大概明白他们是怎么搞的了。”
他说着打开了排名第二的那个文件,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浏览了一下。
“啊?”
林芝惊讶的声音刚刚发出一半,就赶紧捂住了嘴巴。
他们本来是打算今天过来把东西交给常浩南,然后回去等几天消息的。
刚刚都已经准备把带的礼物拿出来然后走人了。
结果竟然当场就出了结果?
“只要我们换个测试方式,这两个算法就原形毕露了。”
常浩南活动了一下身体,开始着手建立一个新的数学模型。
min f(r,n)=-n(i=1,m)r(ni)
s.t. g1(r,n),g2(r,n),g3(r,n)
0≤ri≤1,ni∈z+,1≤i≤m……
尽管没有任何背景,只有几个宽泛的数学公式,但三人不愧是燕大选出来参加国际比赛的人,其中的菅飞昂还是很快看出了这个模型所对应的实际问题:
“这应该是一个串联系统的可靠性冗余计算?”
常浩南甚至连各个符号所表示的物理量注释都还没写,这样还能被看出来,一方面说明他脑子确实转得快,另一方面也说明过去应该没少刷题。
物理不是纯数学,再聪明的人,遇到之前完全没接触过的物理问题,也不可能一眼看穿的。
“没错,不过不要小看这种简单的串联系统。”
既然他们已经看懂,常浩南也乐得省去解释的麻烦,在运行第一个算法开始优化之后,点了点头回答道:
“有很多复杂设备,比如燃气轮机或者内燃机的过保护系统,就对应这个模型,如何在不影响系统安全性的前提下,尽可能榨取设备潜力,压缩冗余度,就成了工程师们的优化目标。”
“在过去,这件事情一般只能靠经验来完成,所以像是西门子、三菱重工、通用电气、安萨尔多这些巨头,入行时间早,积累的数据和经验更丰富,哪怕是拿着同样技术水平的硬件设备,他们的机组性能指标也要好得多,这给他们带来了更多客户,反过来又提供了更多反馈的数据,形成良性循环,所以在这套模式下,后来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超过他们。”
“但是随着我们这些算法工程师的努力,这类控制问题近些年开始逐渐脱离纯经验范畴,可以获得一些理论方面的指导,让控制系统的开发效率加快,也就给了我们这些没赶上工业革命的国家后来居上的可能。”
实际上,常浩南所说的,正是他过去一年中已经在做的事情——
不仅仅是通过他的超前眼光,而且还通过技术手段来提高科研效率,让有限的经费发挥出比别人更大的作用。
而在听过这一番话之后,旁边的三个人竟同时一怔,然后露出了不同,但都明显是在思考的表情。
90年代末期,国内的计算机专业倒是也红火过几年功夫,不过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这段时间计科专业的火热有相当的盲目性,90年代初真正的先发红利期早就已经过去,而计算机产业还没有真正发展起来。
结果这几届学生毕业之后正好赶上互联网泡沫崩盘,遭遇几乎类似于21世纪初听了“21世纪是生物学世纪”的鬼话去学生物的那批人。
除了少数大佬之外,大多数人根本熬不到十几年后的产业爆发,早就转行了。
这种背景下进入学校,哪怕是燕大这种等级学校的本科生其实未必知道自己学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很多人只是单纯地习惯了努力学习,或者是根本不用努力学习就考了个很高的分数,然后顺势选了分数线最高的专业。
毕竟哪怕到了二十多年后的信息时代,高考考生对于大学专业的了解程度依然低到足以让高考报名和职业规划成为一个独立行业,更别提现在。
三个人其实也不过是大二的本科生,在此之前还并没有认真地考虑过所学所用之类的问题。
现在听常浩南这么一说,才第一次真切地有了些感受。
几人说话的功夫,电脑上正在运行的优化算法也到了尾声。
不过跟前面几次不同,并不是真正输出了什么东西。
“已经不用继续下去了。”
常浩南中止了程序运行并打开日志文件,很快找到了症结所在:
“处理约束的办法有问题,所以没办法收敛,再怎么跑也不会输出有效解。”
三脸震惊.jpg
“你们看,这两个函数虽然不能算作弊,但其实也是钻了赛制的空子,第一名的算法只适用于可分量的竞赛验证函数,根本不能叫通用优化算法,几乎不具备解决复杂实际问题的能力,第二名的稍好一些,但要计算拉丁方,不适用于参数太多的情况,也有很大的限制,换句话说,前两名都是完全为了比赛而生的应试算法。”
常浩南分析道:
“当然,从参赛的角度上,通用算法并不比它们高贵,但就我个人而言,还是希望算法学的发展能够更加贴近实际的应用层面,而且……”
说到这里时,他犹豫了一下,因为后面的内容确实完全是他的推论,不过最后还是讲了出来:
“而且根据你们的描述,我估计这一届比赛可能会针对这种行为增加一些限制,比如在测试流程里面加上一个标准以外的模型或者函数。”
“……”
总之,当天晚上,常浩南又成了实验室最后一个离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