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嘉靖问他:“你去...
嘉靖问他:“你去做什么?”
朱翊钧回道:“不做什么,我就想去看看。”
嘉靖问他:“你知道什么是殿试吗?”
“知道呀!就是考过会试之后,又在大殿里再考一次,给他们排顺序。”
嘉靖又问:“那你知道科举的目的是什么?”
朱翊钧想了想,说:“当官。”
人家考生还知道说一句经世济民,报效国家,他倒是直白,一语道破本质。
嘉靖却说道:“对天下士子而言,科举的目的是入朝为官。对朝廷来说,是什么?”
朱翊钧小小年纪思维敏捷,反应很快,语调轻松的回答道:“是为了选他们来当官呀。”
嘉靖淡笑不语,看着小孙儿那双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挥了挥手,对静立一旁的李春芳说道:“也罢,他既然想看看,你且带他去罢。”
嘉靖不御殿,钦点礼部制题,李春芳担任礼部尚书,这件事自然由他主要负责。
他看一眼朱翊钧,这位小皇孙一天也不闲着,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掺和,关键嘉靖自己养大的孙子,宠得不像话,什么都由着他。
朱翊钧欢快的来到李春芳跟前,向他伸出手:“李大人,我们走吧。”
“殿下,请!”李春芳一见他就头疼,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牵起他的小手退出殿外。
朱翊钧虽然在宫里长大,但他一直居住在西苑,从未回到过紫禁城真正的核心区域。他回裕王府需要出东华门,但也是绕道而行,只远远地看过一眼皇极殿。距离太远,无法真切感受到大殿的震撼。
皇极殿建成于永乐十八年,称奉天殿。嘉靖三十六年,紫禁城大火,前三殿、奉天门、文武楼、午门付之一炬。直到嘉靖四十年,三大殿才陆续修缮完成。其中奉天殿更名皇极殿,华盖殿更名中极殿,谨身殿更名建极殿。
皇极殿是三大殿中的主殿,也是紫禁城最大的殿宇,主要用于重大庆典和科举。
朱翊钧跟在李春芳身旁,穿过开阔的点前广场,从御路两旁的台阶走上三级汉白玉台基,巍峨雄伟的宫殿显得众生皆渺小。
大殿两旁的殿堂、楼阁、台榭、廊、亭轩、门阙对称排列。月台上陈设日晷和嘉量各一座,代表计时和计量,铜龟、铜鹤各一对,象征着长寿。
朱翊钧半眯着眼抬头望去,金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耀眼夺目,每一处檐角都站着一排小兽。朱翊钧在心里数了数,一共有十只。
殿试之前的仪式非常繁琐,几百个贡士天不亮就要进宫,黎明开始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然后才各自入座,颁发策题。
别的读卷官、受卷官等执事官员、礼部官员、锦衣卫、皇极殿的太监都有自己的职责,只有朱翊钧是个过来凑热闹的闲人。
李春芳本那个位置不好,什么也看不到。李春芳无奈,又将他安排在高台上的屏风后面,那里居高临下,整个大殿一览无余。
这下小家伙满意了,站在屏风后
面,探出小脑袋往外张望。
下面一排一排坐着,将偌大的皇极殿坐得满满当当,足有三四百人。
朱翊钧大致扫了一眼,老的老,小的小,年轻一点的二十多,年长的须发皆白。
朱翊钧没看过他们的会试答卷,就算看了也看不懂。所以,他在心里对下面的人唯一的评判标准就是长得好不好看,参照对象是他的张先生。
“这个眼睛没有张先生好看。”
“这个鼻子没有张先生高。”
“这个胡子没有张先生长。”
“这个年纪太大了。”
“……”
按照这个标准,他发现,没有一个符合他的要求。
不远处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多出来的策题,朱翊钧猫着腰,偷偷摸摸走过去,取了策题又退回来。
策题是由内阁拟定,昨天司礼监送到嘉靖手中,由他亲自挑选。
嘉靖不满意,自己修修改改一大半,又让司礼监拿给内阁。
会试第一场考八股文,从四书五经取题,正巧他学过《论语》,至少知道说的是什么,策题却是治国方针,社会问题展开探讨。
朱翊钧昨天就看过了,看不懂。
今天又在细细的读一遍,似乎又懵懵懂懂的看懂了一些。
嘉靖把他的大臣骂了一顿,说他秉承天一治理国家,日夜不敢懈怠,大臣们却各自一心,不按照他的心意办事。让考生们帮他出出主意,有话直说,不必客气。
朱翊钧开动小脑筋思考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算了。年纪轻轻,就在心里认清了现实——考状元这件事与他无缘。
过了一会儿,朱翊钧听到不远处两名官员交头接耳。
年长一些的那人指着其中一位贡士说道:“此子苏州府昆山县人,文章朴素简洁,善于叙事,能以情动人。”
殿试没有落榜一说,只是排个名次。最重要的一甲三人由皇帝决定。其他人只要考中会试都能当官,区别只在于是进入翰林院,成为一名阁臣预备役,还是外派偏远地区,从基层干起。
坐师挑选自己满意的门生,其他官员之间互相推荐可用之才都很常见。
那人又道:“我的一位旧友,徐文长一向恃才倨傲,看了他的文章,称他是今欧阳子也。”
朱翊钧听到“徐文长”三个字,耳朵都竖了起来。顺着这个人的手指望过去,顿时大失所望,那人看起来比他皇爷爷年纪还大。
提起徐渭,朱翊钧又想起来,在那个苏州小馆,他还结识了一位徐渭的朋友,名叫张元忭。
于是,朱翊钧又把殿内的考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没看到张元忭,倒是看到那时与他们同桌,却又提前离席的两人。
这么说来,张元忭没考上,这两人考上了。
朱翊钧又有些失望,他能感觉得到,徐渭和张元忭的关系,比这两人更近一些。
关键是,张元忭更年轻,长得也好看一些。
这以貌取人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殿
试有规定,答题不能超过千字,就算贡士们斟字酌句的写,一个两个时辰也足够了。
朱翊钧回到万寿宫,黄锦刚把熬好的药端来,让嘉靖趁热服下。
嘉靖嫌烫,不肯喝,让他放一边晾着。
朱翊钧对旁边的小太监去给他取些蜜饯果来,自己则走到嘉靖身旁。
嘉靖问他:“殿试看得如何??()_[(.)]???@?@??()?()”
朱翊钧不置可否:“就那样吧。()?()”
嘉靖冷哼:“什么叫就那样吧?()?()”
朱翊钧却说道:“他们有的人头发和胡子都白了,走路弯着腰,慢吞吞的,迈出大殿还需要别人搀扶,为什么还要来考试呀?()?()”
这个问题实在叫他困惑不已,这些人看起来至少六七十岁,别人都致仕回家养老了,他们还在拼了命的考试。就算考上了,还有精力去当官吗?
嘉靖摸了摸他的脑袋:“孩子,你太小了,所以不懂。”
朱翊钧站在他身旁:“那皇爷爷你跟我说,说了我就懂了呀。”
嘉靖冷笑一声:“从童生到生员,不过十之一二,从生员到举人,百人之中,不过五人。从举人到进士,百人之中,二三人而已。”
“天下士人,终其一生,屡败屡战,难求一第。”
以朱翊钧目前的数学水平,他算不过来究竟多少个读书人中才能出一个进士。总之,很难考就对了。难怪徐渭考了八次,也没考中举人。
嘉靖忽然屏退左右太监,只留下黄锦一人。他的手从朱翊钧脑袋落在了他的腰上,将人往前一带,小家伙便贴着他站着。
嘉靖问他:“士子考功名为了做官,朝廷选拔人才,那你说,于天子而言,科举有何作用?”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兹欲闻:人得用,财得理,以至治美刑平,华尊夷遁,久安之计,何道可臻?”
“哈哈哈哈哈哈!”
嘉靖大笑过后,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滑头。”
这是今日嘉靖给诸位贡生出的策题。
笑过之后,嘉靖问他:“科举又称作什么?”
朱翊钧摇头:“不知道。”
“科举又称恩科。所谓恩科,便是天子恩赐天下士人,结天下读书人以欢心。”
“你听好了,于天子而言,科举的目的,既不是选拔人才,更不是化育天下。”
朱翊钧问:“那是什么?”
“学而优则仕。如此,叫他们日日钻研,孜孜不倦,白首穷经。”
“这便没有心思琢磨其他,读书人安定了,天下方可安定。”
于天下士人,科举是金榜题名、一日看尽长安花;于朝廷而言,科举是选拔人才的唯一途径;于天子而言,科举是给天下聪明人化的一道牢笼,以利诱之,将他们牢牢地锁在其中。
嘉靖拍了拍朱翊钧的脸蛋儿:“记住了吗?”
“记住了。”
朱翊钧又上了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课,似懂非懂,需要吃一颗蜜饯消化一下。
看他那一脸纯真的小模样,嘉靖就知
道,他没听懂,不过没关系,记住了,往后慢慢就懂了。
“咳咳~()?()”
兴许是说话太多,引出嘉靖一阵咳嗽。朱翊钧又摸了摸旁边的瓷碗,药还是有一点烫。
他把碗端起来,舀了一勺就往自己嘴边送。嘉靖惊了,这小崽子,药都敢乱吃,正要训斥他,却见朱翊钧撅起嘴,对着勺子轻轻吹气,又把勺子递到嘉靖嘴边:“皇爷爷,喝药。Θ()_[(.)]Θ?Θ*?*?Θ()?()”
他掌握不好平衡,小手抖一下,一勺药撒了半勺,全滴在了嘉靖的衣袍上。
嘉靖嫌弃的偏了偏头,伸手去接药碗:“不要你喂,朕自己来。()?()”
他拿过药碗一口喝完,嘴还没闭上,朱翊钧就拿了颗蜜饯,不由分说往他嘴里塞:“皇爷爷吃这个。()?()”
“朕不吃,你自己吃!”
“吃嘛,吃嘛,吃了就不苦了。”
嘉靖拗不过他,只得将蜜饯含在嘴里。推开他站起来,大步往寝殿内走。
朱翊钧抓了颗蜜饯塞自己嘴里,回头一看,嘉靖已经走了:“皇爷爷去哪里呀?”
“换衣服。”
朱翊钧一蹦一跳的跟上去:“我帮你挑。”
“不需要。”
“要的要的。”
“你今日的书温了吗,字练了吗?”
“……”
三日后放榜,举行传胪大典。一甲前三,二甲前十二,一共十三个人,有一半以上,朱翊钧在那个姑苏小馆见过,状元和榜眼都是曾与徐渭和张元忭同桌吃饭的浙江考生。
再次印证江南富庶之地,人才辈出,一点也不夸张。
正直春和景明,和风初畅,嘉靖的风寒也已经痊愈。朱翊钧不能总关在书房里读书,嘉靖时常带着他去景山踏青,御花园赏花,水云榭钓鱼,泛舟太液池。
朱翊钧最喜欢在太液池上划船,当然,是太监划船,他只是坐在上面,感受拂面而来的暖风,看两岸掠过的亭台殿宇,岸边柳丝轻拂。
趁嘉靖不注意,他趴在船舷上,用手去够水面。很快被皇爷爷抓了个现行,拧起来在屁股上狠抽了两下。
下一次,小船换成了大船,距离水面数尺高,想够也够不着。
可他这个年纪正是思维活跃的时候,天马行空的想法层出不穷。他对嘉靖说:“皇爷爷,明天我想在太液池上读书。”
说完,他自己先把手伸到后面,捂住了小屁股。
这回嘉靖没揍他,还对一旁的黄锦说道:“不错,出来玩还想着读书。”
“……”
这一日,朱翊钧正在书房读书,窗外是碧蓝的天空,有候鸟成群飞过,那是越冬的仙鹤回来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张居正注意到他走神,便敲了敲桌子,“殿下,此句作何解?”
朱翊钧说道:“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为心。”
张居正本以为他也就是从字面解释一下这句话,没曾想他还能举一反三,引经据典。
照这么学下去,稍微学习一下作文章的固定模式,若是参加科举,说不得还真能取个不错的名次。
上完了课,朱翊钧送张居正走到太液池边,还问起了张懋修的近况:“弟弟现在读什么书?”
张居正答:“刚读完《千字文》。”
前不久朱翊钧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候张懋修正在读《三字经》,现在已经读完了《千字文》。
朱翊钧听了十分欢喜:“弟弟真聪明,以后要考状元的。”
张居正满脸惊诧:“殿下为何这么说?”
朱翊钧偏了偏头,一脸严肃:“弟弟长得好看,好好读书,以后考状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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