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回到王府,裕王就...
回到王府,裕王就把朱翊钧拎去了书房:“说吧,你这几日去哪儿了?”
他说他去找张居正,可刚才在街市遇见,两人分明就是久别重逢的样子。再说了,他若是日日去张居□□上,能没见过张居正的儿子?
朱翊钧一点也没尝试脚边,十分坦白的说道:“去了李大人家里。”
“哪个李大人?”
朱翊钧说:“礼部尚书。”
“李春芳!”裕王惊讶道的站了起来,“你到他府上去做什么?”
朱翊钧说:“他府上有个幕僚,叫徐渭,可有意思了。”
“怎么有意思?”
朱翊钧给他数:“他说自己书法第一,诗次之,文次之,画又次之。”
“爹爹不是说,我这些日子写字精进许多,就是这位徐先生教的。”
“他还说自己精通南戏。”朱翊钧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是南戏。可我觉得,这些和他兵法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裕王更惊讶了:“兵法?”
“对,兵法。”说起这个,朱翊钧就兴奋,“胡总督说过,徐文长知兵,好奇计。”
裕王的震惊已经到达了极点:“谁?”
朱翊钧说:“徐渭,字文长。”
裕王不是问这个:“你刚才说的胡总督,是胡宗宪?”
朱翊钧点头:“是他。”
“你在哪里见过他?”
“万寿宫外,是与成和思云把他从浙江带到皇爷爷跟前。”
“皇爷爷说他有功,放他回家去了。”
“……”
裕王缓缓坐回到椅子上,招了招手,让朱翊钧站到他面前来。
他看着朱翊钧,忽然惊觉,他儿子比他更有储君的样子。
他从未在父皇那里得到过的,他儿子全都得到了。
裕王正在走神,忽然身上一沉,低头看去,朱翊钧已经靠在了他怀里,屁股落在他的腿上,小手揉着眼睛:“爹爹,我困了。”
裕王摸摸他的小手:“爹爹带你回卧房休息。”
于是,朱翊钧撒个娇,这几天跑出去玩,还谎称去张居□□上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小家伙靠在怀里呼呼大睡,裕王才反应过来,还没教训他。
可儿子已经睡沉了,老父亲哪里舍得叫醒他。
去张居□□上和去李春芳府上,又有多大区别呢?
换了以前,裕王还会担心,若父皇得知此事,会不会猜疑,现在他也明白了,他自己去父皇才会猜疑,他儿子去,没事。
元宵节之后,就标志着这个年已经过完了。明日朱翊钧就得回宫,一旦回宫他又要开始上课,就很难再出来了。
回去之前,朱翊钧打算再去见一次徐渭,让他做自己的老师,教授兵法。
于是,这天下午,他又来到了徐渭在尚书府的小院。
刚走到屋外就听到里面吵起来了,朱翊钧没进屋,扒在门边儿看热闹。
有人背对着门口站着,光看个背影朱翊钧
就能感觉得出20[(.)]20?20*?*?20()?(),
他很生气。
这个人不是李春芳()?(),
是他的管家。
管家对徐渭说道:“我家老爷对你已经够宽容了()?(),
整个京城()?(),
你上哪儿找这么的主人?”
徐渭悠闲的靠坐在榻上,手里拈一只茶杯,那架势跟拿酒杯似的:“京师没有,不一定别处没有。”
“他聘你来当幕僚,不就是看中了你的才华,给你一展才华的机会,你是如何报答他的?”
徐渭惬意的喝了口茶,对管家的话充耳不闻。
管家被他气得够呛,指着他的手都在抖:“你你……我跟你说,老爷现在很生气!”
李春芳确实很生气,年过完了,明日起朝廷各衙门就要恢复上值。
每年过完年,嘉靖都要他们交一篇青词,李春芳自己不是不能写,但他在仕途还想更进一步,自然希望能在这篇青词上给嘉靖耳目一新的感觉。
但是徐渭这个非主流大才子显然是块滚刀肉,煮不烂,切不透。李春芳从初一说跟他耗到了十五,磨破嘴皮子,他就一句话:“写不了。”
就算是尊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李春芳是二品尚书。
“写不出就接着写,啥时候能写出来,啥时候让你出去。”
虽然徐渭在这院子里呆腻了,几日不喝酒,不见好友,他的确心痒难耐。但和逼他写那些拍马屁的文章比起来,倒也不算什么。
但紧接着,管家又吩咐旁边的下人:“从今日起,一日只送一次餐食。好酒好菜给先生备着,先生做好文章,随时可享用。”
饭都不给吃饱,这就有些过分了。
管家又看向另外两名仆人:“你们就守在这里,徐先生有灵感,你们就陪着他找灵感。”
只听“哐当”一声,徐渭手中的瓷杯落了地,摔成了碎片。
他站起来,衣冠不整,前襟敞开着,露出一片胸膛。
他走到管家跟前,眼中满是愤怒:“我不做了。”
管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老爷请先生做幕僚,预先支付了六十两聘银,这是一年的俸钱。按照约定,你应当做满一年。”
徐渭却说:“等我回浙江变卖家产,把影子还给你们就是。”
管家说:“山高路远,谁知道你会不会一去不回。”
“你……”
徐渭确实收了人家的银子,现在身无分文,还不出不出话来。
管家又说:“我家老爷并不缺这六十两银子。请徐先生来,这几个月一直以礼相待。而先生你,却是拿了银子却不办事。”
徐渭站在那里,十分难看。他知道管家说得对,这不是银子的问题,他惹怒了李春芳。
凭李春芳在朝中的威望,就算他回到绍兴老家,想要找他麻烦也并非难事。
“我替他还!”
门外忽然传来个稚嫩的童音,屋子里的人同时转过头去,徐渭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管家一见朱翊钧却感觉脑袋疼。
门外滚进来一颗小团子,颇有气势的拦在管家
身前:“他欠你的钱,我替他还。?()??♂?♂??()?()”
一屋子人见到他,全都跪了下来:“殿下。()?()”
朱翊钧看着众人:“你们都起来吧。()?()”
他抿着唇思索片刻,不知道六十两银子究竟是多少。他本来想说“我大伴有钱,让他还给你们()?()”
,又想起刚才听到徐渭说要变卖家产,应该不是小数目,兴许大伴也还不上。
小家伙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摸到胸前挂的东西,扯下来,抛给管家:“这个有六十两银子吗?”
管家手忙脚乱的接住,定睛一看,一枚赤金累丝流云百福长命锁,这一看就不是凡品。
别说六十两银子,他们几人的命加起来,都换不来这东西。
这长命锁好似一块烫手山芋,管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恭恭敬敬的捧着,举过头顶:“殿下,这不行,这不行啊……”
“不行啊?”朱翊钧又去摸腰间的平安扣,“加上这个够了吗?”
“不不……”管家吓得说都不会话了。
“殿下。”
这时,李春芳从门外走了进来。管家仿佛见到了救星,赶紧把长命锁送上。
下人机灵,看到朱翊钧来,就赶紧跑去通知了李春芳,他才能及时赶到。
李春芳接过长命锁:“这是殿下百岁宴时,皇上所赐。如此贵重之物,殿下不该随意取下。”
他将长命锁递过去,冯保替朱翊钧接过来,又重新挂回他的项圈上。
朱翊钧想了想,虚心接受了他的批评:“李大人说得对。那我回去之后,就让爹爹把六十两银子给你送过来。”
他提到爹爹,却没提皇爷爷,这就说明,他不想把嘉靖搬出来压人,试图自己解决问题。
他能想到的方法就是,用钱换徐渭自由。
无论是裕王的面子,还是嘉靖的面子,李春芳都要给。他本就不是个盛气凌人的人,是徐渭激怒了他,他才拿官威压人。
不知为何,这位小皇孙忽然搅和进来,他只能顺水推舟:“罢了,老夫也不想强人所难,你走吧。”
说完,李春芳就转身走了出去。
朱翊钧还不忘在后面喊:“谢谢李大人,我爹爹会把银子送过来的。”
目送李春芳走出门,朱翊钧回过头来看向徐渭:“我觉得,你应该给他写。”
“为什么?”
“因为,”朱翊钧想了想,“管家说得没错,你收了银子,也答应帮他办事,中途反悔,这样不好。”
徐渭看着他,不发一言,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已经混到要靠一个孩子脱身,这让他多年以来积压的愤懑,又加了一个“更”字。
另一方面,他和这个孩子萍水相逢,对方帮他付过酒钱,只是听过一些关于他的往事,就坚持要跟他学兵法,还帮他解决了目前最大的困境。
他甚至从这个孩子身上,找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是很久以前,他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过的。
朱翊钧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道:“不过
没关系()?(),
你不愿意总有你的原因。”
徐渭没接他的话()?(),
说起另一个件事情:“你有没有听过胡总督请我做幕僚的事情。”
“听过呀7()7[(.)]?7。?。?7()?(),
你不愿意()?(),
非要让他亲自来请。”
“你说对了,”徐渭望向窗外,“那你可知我为何不愿意?”
朱翊钧摇头:“不知道。”
徐渭说道:“庚戌那年,我写下《今日歌》和《二马诗》,痛斥奸臣误国,奈何人微言轻。”
“庚戌”这个年份朱翊钧听过多次。去年,蒙古人在顺义抢掠,嘉靖在宫中望见东方火光冲天,就说过:“庚戌年的事情又重现了。”
庚戌年,鞑靼对京畿周围烧杀抢掠的恶行。严嵩按兵不发,称俺答不过是掠食贼,饱了自然便去。
徐渭所说的“奸臣”,指的自然是严嵩。
“浙江人都知道,胡宗宪是因为讨好赵文华,傍依严党才坐上了总督的位置。我怎会愿意做他的幕僚?”
朱翊钧说:“可是,你后来还是答应了他。”
“没错,我想试一试。”徐渭大笑起来,“我日日出去喝酒,半夜回去敲门,在门外大声嚎叫。胡总督非但没有降罪,反而赞我真性情。”
“我每日穿着破衣烂衫在他面前晃荡,叫他好吃好喝供着我,喜欢什么拿什么,他也从不发火。”
“他召集手下诸位将领议事,我推门而入,只是进去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说,又走了。”
说到这里,徐渭还十分得意:“我到现在还记得俞大猷脸上见鬼一样的神情,还有胡汝贞隐而不发的怒火。”
这些事情听起来有些耳熟,他好想对李春芳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朱翊钧问:“你是故意的,你在试探他?”
徐渭道:“他对此展现出了极大地宽容,足以见得,他抗倭的决心。”
“我钦佩他的胆略,自然愿意与他共谋大事。”
朱翊钧听懂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李春芳都不是胡宗宪,他也成不了胡宗宪那样的狠人。
朱翊钧笑道:“现在好啦,李大人不再让你写文章,还说要放你走。”
徐渭说道:“那六十两银子,我会想办法还给李春芳。”
朱翊钧抿着嘴冲他笑:“没关系,我替你还,我爹爹有银子!”
他爹在家看书,突然打了个喷嚏。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裕王府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些,儿子却在外面败家。
朱翊钧走到他跟前:“现在你可以教我兵法了。”
徐渭说道:“你是养在宫中的皇孙,我只是一介布衣,如何能教授你兵法?”
这倒是个问题,朱翊钧仔细想了想:“你写一篇好文章,就像《进白鹿表》那样的。我皇爷爷看了高兴,我再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
徐渭却说:“所以,你帮了我,却也要我写青词?”
“才不是呢!”朱翊钧生气了,嘴噘得老高,“我是想学兵法,你不教就算了。”
说完,他转身就跑。
“殿下,请留
步。”
朱翊钧已经跑到了门口()?(),
又被他叫住()?(),
回过头来看着他。
徐渭转身()?(),
走向小屋的里间。
朱翊钧站在原地?()_[(.)]???_?_??()?(),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又回头去看冯保。
冯保俯身在他耳边说道:“早就说过了,这老头性情桀骜,极难相处。”
朱翊钧嘟啷:“其实也没有很难相处。”
过了一会儿,徐渭从屋里走出来,手里多了两本书。又朝朱翊钧招手:“我有东西要给你。”
朱翊钧来到书桌前,徐渭将那两本书推到他的跟前。朱翊钧拿起来看:“第一本叫《纪效新书》,第二本是《筹海图编卷之一》。”
朱翊钧问:“这是什么呀?”
徐渭说道:“你不是要学兵法吗?这两本书,第一本是戚继光所著,第二本是胡宗宪所著,上面均有我的批注。”
朱翊钧捧着书,激动的看着他:“你答应教我兵法了吗?”
徐渭却说道:“我还是想回浙江。”
朱翊钧有些失望,但他又响起刚才李春芳说的话,不强人所难。于是,便说道:“那好吧,既然你想回去,那就回去吧。”
“谢谢你送我的书,我回去会认真看的。”
徐渭又说道:“今年秋闱,我想再试试。”
秋闱就是乡试,在八月举行,所以又称秋闱。徐渭考了八次没中,今年是第九次。
“这两本书,你看过之后,若有不懂的地方,你就记下来。若有机会,让他二位亲自为你解惑。”
换做别人,这属于痴心妄想。但朱翊钧不同,他若是向这二位请教问题,想必对方会连夜将答案送到他手中。
“好,我知道了。”
徐渭又递过来一卷宣纸:“这副《墨梅图》你拿着吧,留作纪念。”
朱翊钧接过来:“明天我就要回宫啦,以后就不能来找你了。”
徐渭说:“后会有期。”
朱翊钧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我觉得,你应该学习胡总督。”
徐渭不解:“此话怎讲?”
朱翊钧笑道:“为了实现心中的目标,不喜欢的事情也可以做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徐渭应李春芳之聘,当了半年师爷,和李春芳性格不合,干不下去,自己跑回浙江。李春芳气疯了,威胁徐渭归复到他的门下。徐渭只得赶回京师,请旧友说情,才了结此事。徐渭还因为这件事,错过了当年的乡试,后来就再也没考过。
我猜,这个帮忙的旧友应该是和徐渭并称“越中十子”之一的诸大绶,也是状元出身,徐渭同乡,当时是翰林院编修。
有这么个故事,徐渭给李春芳当师爷期间,诸大绶请他吃饭,他半夜才到。诸大绶问他哪去了,徐渭说他在一个世子家里避雨,看到对方的文章,写得特别好,简直就是当代欧阳修。看着看着,忘了时间。
诸大绶就让徐渭去把文章取来,两个人熬夜看完了,一边看还一边讨论。
当年会试,诸大绶还向主考官推荐了此人。
这个人就是归有光,哥们儿六十岁才中进士。散文被称为“明文第一”。又和唐顺之、王慎中并称为“嘉靖三大家”,十分瞧不上王世贞,说他是“庸妄巨子”。
顺便提一句唐顺之,算是戚继光半个老师。戚继光横扫倭寇的鸳鸯阵,就是从他这儿来的。
又忍不住骂道长,各方各面能人辈出,一手好牌打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