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中时，回鹘与北纥大战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回鹘最终还是没能守住阿拉木草原。

　　 原阿拉木草场的十一个部落亦全部加入北纥汗国。

　　 阿拉木草场和十一个部落的丢失，对风雨飘摇的回鹘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回鹘各个部落对汗国的质疑越来越大，对大汗陛下的质疑也越来越大。

　　 倘若不是源源不断的粮食运回汗国，入冬前，汗国早就大乱了。

　　 朝格仓连连叹气。

　　 可汗陛下送来书信，要求加大粮食和盐巴的采购数量。

　　 汗国需要用粮食和盐巴维系与各大部落之间的关系。

　　 入冬之后，从秦州采购的粮食快要消耗一空。

　　 朝格仓看向房间中的一名大汉，问道：“你能确定北纥正在与秦州来往吗？”

　　 大汉沉声道：“驻守在东石镇的暗探发现有一批数量巨大的粮食离开拒北关。”

　　 朝格仓问道：“那又如何确定这批粮食卖给了北纥贼子？”

　　 大汉回道：“暗探发现与秦州交割粮食的人，面貌与我们一般无二。”

　　 朝格仓豁然起身，脸色微变：“有可能是龟兹国人吗？”

　　 大汉凝声道：“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况且，龟兹国并不缺粮食，即便要从他国购入粮食，也不会选择大炎。”

　　 “东石镇暗探已经跟在运粮部队后面，近日就会传回更多的信息。倘若运输部队在沧溟山脉停留，那么便可确定这批粮食是由北纥购买。”

　　 朝格仓问道：“确定之后，能否设法拦截？如今草原大雪纷飞，运粮部队行进艰难，拦截有困难吗？”

　　 大汉犹豫片刻道：“时间可能来不及，即便现在联络乌拉草场的驻军，也需要穿过荒野。草原大雪，骑兵行进同样困难重重。

　　 运输部队皆使用秦州特制雪车，且采用西域骆驼拉运，雪地行进并不慢。”

　　 大汉顿了下后，说道：“最关键的是据悉秦军派遣了一支军队随行护送粮队。”

　　 朝格仓脸色完全大变，他快速说道：“齐格奇，你立刻联系乌拉草场的骑兵，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拦截这支粮队。

　　 我会紧急联系秦州，询问情况，并请购更多的粮食和盐巴。”

　　 朝格仓坐不住，交代齐格奇一番后，便匆匆出门。

　　 都督府，礼司衙门。

　　 朝格仓焦急的问道：“不知宁主事何时能够见我？”

　　 礼司书吏说道：“主事还在府衙尚未回来，你的请求已经上报，稍晚一些，江掌固便会见你。”

　　 朝格仓等待了将近半个时辰，书吏终于再次出现。

　　 廨房中，江家桢听完朝格仓的话，面无表情。

　　 “朝格仓，秦州是否与北纥汗国有来往，这与回鹘汗国无关。秦州是否出售粮食给北纥，更与回鹘汗国无关。”

　　 朝格仓着急道：“江掌固，回鹘才是秦州最稳固的盟友，北纥狼子野心，还望秦州务必不要听信北纥贼子的谗言，以免遭受无法挽回的损失。”

　　 江家桢说道：“朝格仓，严格意义上来说，秦州与回鹘并不是盟友，并且秦州与回鹘之间还有着血海深仇。

　　 秦州粮食有出售的需求，便会卖给商贾或回鹘。至少我了解到的信息是粮食卖给了一名西域大商，而不是北纥人。”

　　 朝格仓苦笑一声。

　　 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了。

　　 知晓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朝格仓只能低头道：“江掌固见谅，是手底下的人跟我说，有一名西域商人说东石镇出现了北纥人，想来是这名西域商人搞错了。

　　 此番来礼司，主要是想恳求秦州再出售一批粮食和盐巴，价格依旧不变。”

　　 江家桢问道：“需要多少？”

　　 朝格仓说道：“十万石粮食和一万斤盐巴。”

　　 江家桢严肃道：“秦州不是回鹘汗国的粮仓，几天的集议，我主已经决定不再大量出售粮食和盐巴。

　　 十万石粮食和一万盐巴太多了，即便是我主也不会答应。拒北关粮仓还存有一万石前年的陈粮，回鹘随时可以出钱购买。”

　　 朝格仓犹豫片刻，道：“我希望能够求见狄府令乃至庆阳侯。”

　　 江家桢微笑道：“你的请求我会上呈，你可回去等候通传。”

　　 朝格仓颔首道：“劳烦。我会尽快安排人员前往拒北关购买粮食，还望将掌固能够出具一份凭证。”

　　 “分内之事。”

　　 朝格仓带着凭证离开，江家桢脸上的笑容消散不见。

　　 他随手放下手中的文书，叫来书吏，让其将朝格仓的请求送往府衙和侯府。

　　 至于主公和狄府令是否愿意面见朝格仓，跟他就无关了。

　　 朝格仓走出礼司衙门后，脸色难看的钻入马车，然后对车夫说道：“立即将北纥贼子与秦州来往的消息传回汗国。

　　 另，传信给东石镇的其木格，立即准备钱财与秦州商业司对接，将粮食尽快送回汗国。”

　　 车夫点头应下。

　　 一直等待了十天，并且期间多次前往礼司和都督府衙，朝格仓才如愿以偿的得到通传，狄府令终于抽出时间与他会面。

　　 廨房中，朝格仓口中话语，狄轻舟安静的听着。

　　 朝格仓扯了大半天，最终表达了一个意思。

　　 即，希望秦州能够与北纥汗国断绝往来，更不要将粮食、盐巴出售给北纥汗国。

　　 狄轻舟平静的说道：“使者，秦州与北纥之间并无往来，至少目前为止，本官并未见到过北纥的使者。

　　 江掌固理应向你解释了，购买粮食的一名是西域大商，此大商在进入拒北关时出具的是龟兹国文牒。”

　　 朝格仓见狄轻舟还在作左顾而言他，便大声的说道：“狄府令，北纥贼子与极西之地的国家有牵扯，北纥贼子已经背叛了草原，为大炎引来了一个强大且邪恶的敌人。”

　　 狄轻舟说道：“塞尔柱帝国？的确是一个强大敌人”

　　 朝格仓震惊的看着狄轻舟，“秦州知道塞尔柱帝国的存在？”

　　 狄轻舟不由得一笑：“秦州商旅往来西域何其频繁，自然听闻过极西之地的国家。回鹘担心的问题，秦州亦考虑到了。”

　　 “那为何秦州要将粮食卖给……”朝格仓连忙停住，“抱歉，是我过于激动了。但还请狄府令见谅，北纥贼子为了一己私利，将会给草原和秦州引来灾难。”

　　 狄轻舟问道：“所以，使者的最终的请求是什么？不妨直说。”

　　 朝格仓起身，朝着狄轻舟一拜，道：“望秦州能与回鹘汗国携手共灭北纥贼子，还草原一片清朗，为秦州消灭一个潜在的威胁。”

　　 狄轻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给出回应。

　　 片刻后，狄轻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热茶，“使者，本官乃是人臣，你的请求，本官无法做主。”

　　 朝格仓再次一拜：“劳烦狄府令请示庆阳侯，回鹘使者朝格仓请拜侯爷。”

　　 狄轻舟思量片刻，道：“使者回去等候消息，明日会有书吏告知于你结果。”

　　 “多谢。”

　　 侯府，阁楼。

　　 秦牧正在观摩公孙佑和尚文益对弈，听到狄轻舟的话后，眉梢一挑。

　　 狄轻舟继而道：“前些时日，朝格仓前往礼司求购十万石粮食和万斤盐巴。根据关远郡的上报，入冬后接连大雪，今岁恐有雪灾出现，草原情况更甚。”

　　 回鹘的日子越发难过了。

　　 尚文益说道：“主公，以臣之见，回鹘内部已经濒临分崩离析。回鹘各个部落离心离德，不再信任吉布哈。

　　 即便秦州为其提供再多的粮食、盐巴，亦无法修补回鹘内部出现的裂痕。”

　　 公孙佑也是一叹：“黑冰台传回的消息，已经表明回鹘正在逐步走向深渊，回鹘各大部落感受会比我们更深。

　　 主公，要警惕回鹘崩塌之际草原局势的突变。”

　　 秦牧问道：“突厥会改变南下的倾向转而与北纥夹击回鹘？”

　　 公孙佑颔首道：“幽云为了明年的布局，预计会转移矛盾；回鹘几大部落见汗国崩塌之势无法避免，十有八九会暗中联络突厥。

　　 对突厥而言，南下较之西进更具战略价值，却也难保突厥国内意见不一。”

　　 回鹘和突厥这类的汗国，最大的特点便由许多部落组成。

　　 部落在平时拥有很大的自主权，且汗国无法无视国内各大部落的意见。

　　 秦牧放下茶杯，道：“敬熹，你派人告知朝格仓，明日来侯府。”

　　 “诺。”

　　 秦牧决定还是要与朝格仓见一面。

　　 不到迫不得已，秦牧希望草原能够维持三足鼎立的局势。

　　 突厥最好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幽云身上。

　　 真是不让人消停啊。

　　 明年还想着安稳的“高筑墙、缓称王”呢，可偏偏有人在你门外跳来跳去，你也不能全然无视。

　　 狄轻舟问道：“主公，明年的部署是否要做出改变？”

　　 秦牧摆手道：“明年暂定的战争计划只有攻占凉州平顺郡，假若草原局势突变，派往草原的兵力亦不会太多。”

　　 可以预见的是，明年因为外部局势的影响，秦州对外会有小范围的军事行动，却不影响秦蜀两地休养生息，不影响灵州恢复民生。

　　 翌日，上午。

　　 朝格仓忧心忡忡的走出侯府。

　　 今日一早，朝格仓便来到侯府等待通传。

　　 庆阳侯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可交谈过程亦让朝格仓无法高兴。

　　 庆阳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朝格仓的请求。

　　 并且，庆阳侯说道：“使者，回鹘与北纥之间的恩怨，秦州无心掺和。至于你提到的塞尔柱帝国会威胁秦州，本侯亦毫不在意。

　　 秦州从微末崛起，从未惧怕任何强大的敌人。而这三年的时间里，秦州却击败了许多强大的敌人。”

　　 至于朝格仓请求增购粮食，庆阳侯大营出售两万石粮食和一千盐巴。

　　 朝格仓回到驻地，叫来齐格奇，凝声道：“今日我便返回汗国，你一个人留在咸阳，负责采购粮食盐巴及维系与秦州的关系。”

　　 齐格奇震惊道：“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可行吗？”

　　 朝格仓坚定地说道：“我必须返回汗国，相较于留在咸阳，我认为大汗陛下此时更需要我。”

　　 闻言，齐格奇旋即道：“那我也回去。”

　　 “你必须留下来。”朝格仓看着齐格奇，一字一句道：“留在这里，使用各种手段从秦州手中购买粮食和盐巴，便是对大汗陛下最大的忠诚。”

　　 齐格奇沉默不语。

　　 朝格仓拿出一个箱子，里面装着全部都是汇票。

　　 “不用节省，也不能乱花。”

　　 “我明白。”

　　 没有过多交代，朝格仓简单收拾之后，毅然决然的启程。

　　 前些日子大汗陛下送来的书信，以及秦州的态度，让朝格仓明白，汗国真的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朝格仓不明白，为何汗国会沦落至今。

　　 三年前，回鹘强盛无比，与突厥共享草原，威压大炎。

　　 如今却……

　　 朝格仓转身看了咸阳城最后一眼。

　　 哪怕风雪交加，这座城池已经热闹非凡，来往行人皆笑容满面。

　　 朝格仓眼神闪过一丝愤怒，又闪过一丝苦笑。

　　 随后，朝格仓挥动手中马鞭。

　　 十名侍卫紧随其后。

　　 ……

　　 突厥汗国，雄鹰城。

　　 王城。

　　 一名中年文士迈着大步走进大殿，站立后，自信从容的拱手说道。

　　 “外使程进见过吉利可汗。”

　　 中年文士的行为让很多突厥大臣眉头紧锁，个别将领更是怒目相视。

　　 吉利可汗微微笑道：“肖原派你来雄鹰城所为何事？”

　　 程进说道：“来为突厥指明道路。”

　　 顿时间，几名将领迈步上前，瞪着程进。

　　 “放肆。”

　　 “狂妄。”

　　 “都退下。”吉利可汗抬手，然后说道：“肖原想为突厥指明何路，使者不妨说明白，本汗很感兴趣。”

　　 程进问道：“敢问可汗陛下，明年是否欲南下侵略幽云？”

　　 吉利可汗反问道：“是或不是，又当如何？”

　　 程进拱手道：“倘若突厥明年南侵幽云，实乃不智之举，更是亡国之兆。”

　　 话音未落，三名突厥将领已经忍不住了，杀气腾腾冲向程进。

　　 程进岿然不动，镇定自若。

　　 吉利可汗眉头一皱，语气有些严厉：“退下。”

　　 “大汗陛下，这个汉人太可恶了。”

　　 “是啊，就让微臣一刀将其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