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九月,赵构在济州即皇帝位,改元建炎。
原元帅府麾下各路兵马,被编入新设立的御营五军,成为皇帝的直属部队。
御营下设前、后、左、右、中五军,各军大多是由诸路兵马调整改组,唯独梁山军自成一体,是为御营中军。
宋江因拥立之功,授御营中军都统制、拜太尉、封郓城侯,跟随他的梁山头领都有升迁,但仍归属御营中军。
赵构对宋江过于倚重,又在梁山影响范围内登基,受到汪伯彦、黄潜善等人不满。
他们以济州城小为由,建议将应天府为临时都城,并反对擢宋江为枢密副使,理由是宋江五短身材、面黑貌丑、还是贼寇出身。
其实宋江掌握军权,任枢密副使也只是加衔,但文官们对此十分警惕,不允许他染指文官职位。
宋朝的重文抑武制度设计,就是文官利用后勤防范将领坐大,所以宋江虽然手握重兵,但成为官军就不能继续抢,也没有杨长那样的地盘与实权,一应军需都要地方出资供养。
而汪伯彦、黄潜善为代表文官集团,其身后站着各州各县的地主士绅,是赵构能够争天下的钱袋子。
赵构权衡利弊只能妥协,同意定都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与三百里外东京的赵桓宣示主权。
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赵构登基不久就让人誊抄诏书传檄各地,鼓动各地官员倒戈奉他为正统。
不久之后,东京街巷陆续出现赵构敕书,他痛斥赵桓忤逆不孝、抗金不利致京城两度蒙难,而自己受徽宗重托力挽狂澜,有能力还百姓和平安定生活,其攻心手段可谓字字诛心。
赵构认为有传位诏书就有大义,更兼东京有自己内应协助搞事,赵桓很快就会内忧外患放弃帝位。
然而,赵构低估了赵桓的决心,他也低估了李纲的影响。
否定赵桓就是否定李纲,因为后者是徽宗提到的奸臣之一,而百姓的情感朴实无华,李纲在两次东京保卫战的表现,京城百姓是看在眼里的。
还有一点,钦宗赵桓在金军撤军后,对朝廷官员进行了一次清理,虽然没能把‘内鬼’全部清除,却把自己心腹推到要职,李纲就在动荡之后被拜宰相。
这些‘反动榜文’出现不久,王宗濋就对汴梁城进行戒严,并恢复了之前的宵禁制度。
十月初三,李纲至睿思殿面圣。
只见钦宗赵桓双手扶着御案,正低头凝眉盯着平铺的榜文观看。
李纲远远看那纸张大小,就猜到是徽宗的传位诏书抄文,以及赵构的与东京官民敕书。
“陛下保重,别看这些胡言乱语,当心气坏了龙体...”
“朕怎能不看?父皇与康王都是好文采,说朕是昏君,你李纲是奸臣,真是贼喊捉贼,可笑啊...”
“太上皇为金人所掳,即便诏书为他所写,必定是受了金人胁迫,而康王与金人勾结,也是不争的事实,不用担心臣民被蛊惑,您以储君合法继承大统,是名正言顺的大宋皇帝,哪怕真是太上皇此时反悔,他也只是逊位的太上皇,根本没权利再次传位。”
“话虽如此,但赵构已经称帝了。”
赵桓一拳砸在御案上,压抑许久的愤怒始终没忍住,与其说恨赵构背后捅刀,心里对徽宗的恨更深。
徽宗在位期间,不知是为了压制太子赵桓,还是欣赏郓王赵楷才华出众,对其恩宠一直超过太子。
每每赐宴大臣,徽宗总是让赵楷出席,甚至微服幸临蔡京第宅,仍是由赵楷作陪,完全不见太子身影,以致人们不免揣测,认为皇帝想废太子,还有大臣为此私下串联。
赵楷十八岁迁就外第,徽宗特许其‘出入禁省,不复限朝暮’,并‘于外第作飞桥复道,以通往来’,还时不时亲临其府第。
他破例官拜太傅、破例掌军权等等,皆是徽宗为捧赵楷而打压赵桓,其中记忆最为深刻一幕,出现在宣和五年七月。
当时为徽宗上尊号,大臣以王黼领衔,皇子以郓王领衔,太子赵桓成为小丑。
十几年太子生涯,赵桓就是这样战战兢兢,冒着时刻被废的风险,才等来一次翻盘的机会,所以能对徽宗孝顺?也是他作为帝王不够狠,才给自己留下这些麻烦。
此时,赵桓看完徽宗诏书,心已完全冰冷。
他没听进李纲安慰,抬头已经拿定了主意。
“诚如李卿所言,大宋只有一个皇帝,朕不会向国贼屈服,老九欺朕没有兵马?你速着枢密院往陕西下军牒,命永兴、鄜延、环庆、秦风、泾原、熙河六路,全部兵马立刻进京勤王,朕知道他们之前有所保留。”
“全部?”
李纲闻言吃了一惊,急忙抱拳谏言:“陕西兵马的确有保留,是为防西夏而保留,前几次召兵勤王,已被西夏趁虚而入夺走数地,若现在全部调来东京,西北边疆必为西夏吞矣,陛下三思啊!”
“赵构在济州僭位称帝,之后又定都屯兵南京,显然是为攻打东京夺权,朕此时已顾不上西夏威胁,攘外必先安内!”
看到赵桓怒气上头,向来直爽见称的李纲,此时也不敢直接拂逆。
他转换思维角度,小声劝道:“陛下暂歇雷霆之怒,您忘了上次西军来京勤王,由于没有足够威望的将领约束,导致各路兵马无法形成战斗力,另外这六路兵马不下二十万,现在的东京也负担不起。”
“东京负担不起,那就从各州调运粮草,总不能看着赵构打来?”
“您忘了王太尉是如何败的?赵构下敕书蛊惑人心,正说明他没信心打败陛下,没有金人帮忙他什么都不是,为今之计当派人安抚各州,再深入赵构势力范围策反,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治其身,争天下不是比好勇斗狠,而是比民心、比后勤。”
“京城驻军不多,若赵构趁虚而入,或者金人去而复返...”赵桓蹙起愁眉,虽然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很清楚。
李纲似乎早有对策,未加思索就开口回答:“陛下,正是因为金人缘故,才不建议调所有西军入京,眼下河北已完全沦陷,金人南下可以畅通无阻,汴京周边又无险要可守,臣建议万不得已可迁都长安,一则...”
“打住!”
赵桓打断李纲,怒气冲冲质问:“朕乃大宋天子,逆贼赵构刚僭越称帝,朕就吓得此时迁都?天下子如何看朕?你到底是何居心?”
“啊?臣不敢。”
李纲一个激灵跪了下去,并往自己嘴上抽了一巴掌,懊恼请罪:“臣刚才考虑不周,没有想到这一点,请陛下恕罪。”
“起来吧。”
赵桓扬了扬手,意味深长说道:“朕相信卿是有口无心,毕竟你是太上皇笔下的奸臣,若是真为赵构得逞,你的下场不可谓不惨,所以你得帮朕!”
“臣定然肝脑涂地,但眼下京城有数万守军,刘光世、姚友仲、辛康宗等将也在,若只是赵构一路兵马,应该对汴梁构不成威胁,最好先不要调西军入场,当务之急还是安抚地方,确保陛下是大宋唯一皇帝!”
“卿言甚善,可赵构与金人勾结,若金军再度南下,如之奈何?”
“陛下。”
李纲起身悠悠说道:“粘罕此次绕太行南下,先是攻克了卫州、怀州,并派人夺取了泽州,而他从汴梁撤军,就从白陉进入泽州,想击败杨长打穿山西,结果不到半个月时间,就灰溜溜从白陉退走...”
“竟有此事?枢密院可有军报?”
赵桓睁大眼睛,激动得拍案而起。
李纲苦着脸摇头,对曰:“杨长从来不写奏疏请功,泽州失陷或已被他收复,这些情报是卫州传回。”
“杨长简直是金人克星,不过他现在已经成了气候,估计不会再受朝廷节制...”
“藩镇权利过大,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他屡次击败金军,也是不争的事实,而且没有公然反叛朝廷,比那卖国的赵构强多了,臣以为可以拉拢他,帮着挡金人也是好的。”
“对啊。”
赵桓猛地拍打大腿,晃动着手指如梦初醒:“杨长如此悍将,朕若是不拉拢,岂不拱手送给赵构?得马上速派人去威胜...”
“陛下勿忧,杨长杀了不少金国大将,应该不会倒向勾结金人的赵构。”
“哪有永远的仇人?世间只有永恒的利益,就怕赵构给出足够好处,不行,朕不但要给他升官,还要给他进爵封侯...”
“陛下。”李纲打断提醒道:“杨长已是太尉,武官最高衔...”
“不是还有文官衔?能加都给他加上。”
赵桓说得不以为然,紧跟着又着急补充:“对了,得找个合适的人传诏,他之前出身于梁山,而宋江又投靠了赵构,若赵构遣梁山旧友去说,局面就对朕很被动,卿有推荐的人吗?”
“梁山?旧友?”
李纲捻着花白胡须原地踱步,突然转身抚掌惊呼:“臣还真想到一个人,不过前阵子被当作赵构同党下狱...”
“那还说什么?”
“臣根据近日调查,发现他与别人不一样,除了身份有些问题,却没做背叛陛下的事。”
“哦?”赵桓来了兴趣,忙追问:“他是谁?”
“原殿前太尉,宿元景。”
“他?还真合适,速速带来见朕。”
“是。”
......
十月中旬,秋去冬来,大地蒙霜。
杨长在后院垒石砌灶,打算为家人做一顿地锅鸡,扈三娘则在旁帮着备菜。
此情此景,还要追溯至梁山时代。
那时候他在后山管马,平日里空闲的日子较多,经常为扈三娘‘开发’美食,而现在管着五个州、数百万人,扛了太多责任在身上,再没有之前那种闲散日子。
他从真定救人回到山西,还没来得及去与家人团聚,便紧急赴泽州巡视部署工作,等处理好泽州一切军政要务,又顺路对潞州各地作了巡视,这才刚刚忙完回到威胜。
赵富金经过安道全调理,气色比真定时好了太多,也因赵福金每日耐心开导,终于从丧夫、小产中走出来,脸上经常可以看到笑容。
看着杨长独自砌灶、架锅、生火,弄得脸上、衣服沾染不少尘土,赵富金扯了扯赵福金衣角,轻声嘀咕:“姐夫真会做饭啊?他不是冲锋陷阵的大将军?怎么还要自己垒灶?”
“小看了不是?你姐夫什么都会。”
“那做得好吃吗?”
“你说呢?”
赵福金轻轻摇头,没对这个妹妹过多解释,心说就杨郎这厨艺,他若是威胜称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等会你别吞了舌头。
“也是。”
赵富金颔首喃喃道:“姐夫真是人中之龙,难怪你们都死心塌地,不过扈家姐姐都在忙着,咱们真不用帮忙?”
“这活儿咱们帮不上,你就安心等吃好。”
看着妹妹一直盯着杨长,赵福金突然凑到她耳边,小声问:“对了,你姐夫已经回来,我前几天与你说的那事,有没有认真考虑?行与不行,给个准话。”
“我...不知道...”
赵福金见妹妹红着脸,随即微微摇头回应:“我就当你默认了,明天就与杨郎商议。”
赵富金低头不语,双腮火辣辣的发烫,一时恍惚竟魂游天外。
等到锅盖揭开,鸡肉香味传入鼻腔,这姑娘才回过神来。
只见杨长一手拿碗一手执筷,满脸热情招呼众人说道:“来来来,今日弄得匆忙、准备不充分,大家围着灶台自己夹菜,如果够不着就站起来,都是自己人,别拘着。”
“煌儿,快尝尝你爹的手艺,这锅饼一般人贴不好。”
扈三娘起手先递给杨煌,仿佛她才是杨煌的生母,而赵福金已自己动了筷子,并用手肘撞了撞赵富金,提醒道:“等什么呢?听你姐夫的,别拘着。”
“哦...”
赵富金正打算上前夹菜,高大的武松也从杨长身边伸出手,宛如一座小山压来。
当日除了杨长与妻儿,还有赵富金与几个亲近侍女,就只请了武松前来赴宴,武松见筷子与赵富金碰到,急忙收手赔礼:“公主休怪,您先请。”
“将军客气。”
“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生分。”
杨长见状直摇头,随即笑着说道:“二哥,你跟我唤小妹即可,小妹,你也跟我们喊他二哥。”
“二...”
“不不不,公主,这不合适...”
看到两人仍是拘谨,杨长也没继续勉强,遂岔开话题问武松:“二哥,我有些时间没下厨了,手艺没有下降吧?”
“三郎休要自谦,上次这样吃地锅鸡,还是几年前在梁山,那时候真热闹啊。”
“二哥也记得啊?那时鲁大师、林教头...”
扈三娘接下武松的话,感慨到一半倏地戛然而止,并指着门外提醒:“二哥,好像有人找你。”
“嗯?”
武松闻言回头,果然看到亲兵在招手,便高声询问:“有何事?”
“宋清已至驿馆,下拜帖求见太尉。”
“你说谁?”
“铁扇子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