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在宋哲办公室里说的那些话，沈知语转述给他知道。

　　 当天没告诉他，是不想成为挑唆他们母子关系的小人。

　　 本来也是想像高中时那样，将杨雪的为难吞入腹中，自行消化。

　　 因为不懂怎么解决杨雪的问题，所以选择忍耐与躲避。

　　 类似于逃避现实……

　　 可是，她怀孕了。

　　 已经躲不了了。

　　 必须直面杨雪这个问题。

　　 当她无能也好，这个问题，她希望萧默言能解决，而不是由她来面对。

　　 时间在她的叙述中，逐渐慢下来。

　　 房里只亮两盏橙光色的壁灯，原来挺氤氲暧昧的颜色，竟也会因为话题的渲染，而变得冰冷幽暗。

　　 萧默言的神情渐渐素冷，眉宇缓缓皱起，似有一层霜凝结在脸上。

　　 他想不到，竟然会是母亲在背后搞鬼。

　　 到她说出来之前，他都认为，是宋哲的企业账本经不起查，疑似偷税漏税？

　　 本想成为她头顶的保护伞，为她谋一个更安全的工作环境，让她可以安心做音乐，无后顾之忧。

　　 然而……

　　 给她带来风浪的人，竟是他母亲。

　　 说要为她遮风挡雨的自己，却是危险制造源。

　　 萧默言神情凝重到像凛冬腊月，屋檐下结得层层冰霜。

　　 “她说，只要我跟你在一起，她就会一直对付我。你能保护我，可你保护不了我交好的其他人。她的手动不了我，就动我的朋友，摧毁我的朋友。”

　　 “所以我想问你，她这样对我，你能处理吗？”

　　 她将问题抛给萧默言，亲眼看他的眼眸一层层暗下。

　　 看那张亘古不变的沉稳脸庞上，浮现难色。

　　 她就知道，这对他来说，也是很难的一件事。

　　 “我来处理。”

　　 伴随一声轻叹，萧默言启唇回应。

　　 他的大掌落在她的小脸上，像捧瓷器一般小心呵护的捧着，大拇指轻轻摩挲。

　　 灯光倒映在她又大又亮的眼睛里，眉心微微颦蹙，嘴唇也抿了起来，柔弱如兔，委屈又可怜。

　　 萧默言的心似被锤了几下，闷闷的疼。

　　 他又发出静静的叹息，然后将她拢入怀中，掌心又像握着宝物一样，轻握住她浑圆的后脑。

　　 指缝间流淌她的发丝，他不受控制地抚摸许久。

　　 心中对她生愧，可偏有一张倔强的嘴，连声道歉都说不出口。

　　 只是在心里悄悄的疼。

　　 “没处理好你妈的问题前，我不跟你做了……”

　　 沈知语在他怀里，弱弱出声。

　　 想要借这理由，停了与他的寻欢作乐。

　　 不是针对他个人，只是想保护肚子里那块应该还不大的肉。

　　 她乱的很。

　　 不敢告诉他，又觉得不该瞒着他。

　　 所以……

　　 等他能处理好这个问题，她再告诉他。

　　 \"你是想分手？\"

　　 可是她的拒绝，落在萧默言耳朵里，品析出的却是另一种说法。

　　 “我没有……”

　　 她以极轻的声音说道。

　　 “这是两件事。你将它混为一谈，只能说明，你对我们的感情已经不确定了。”

　　 萧默言虽然是很冷静地分析，可话里多少也有点委屈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她误会了？

　　 总觉得，他好像是有有点难过的。

　　 “不是的。”

　　 沈知语只好否决，“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很相信，也很确定。可是，我……我不高兴。”

　　 也不能将怀孕的事说出来，就只好找托词说：“你妈这样对我，我生气。生她的气，也生你的气。”

　　 “你们是母子，我现在想到她就烦，看到你也烦。就是这样……”

　　 倒是被她用‘小脾气’给圆起来了。

　　 萧默言心内愧疚更深，不禁将她搂得更紧，掌心也用力揉了揉她的后脑。

　　 吁叹，“别气了。我会处理好我妈的问题。以后结婚，你不用跟她往来，不用面对她。我们自己过日子，不用管别人。”

　　 “可是她盯着我，她想伤害我。”她驳道。

　　 “我保护你。”萧默言安抚。

　　 沈知语又掐了他腰间的肉，“光保护我也没用啊。她还会伤害我身边的人，我的朋友，她都会对付。”

　　 “我都保护。”

　　 他一概应下，进一步允诺，“你离开宋哲那边，违约我来处理，版权我全部拿回来。我会给宋哲好处，补偿他的损失。我也会给你组建更好的团队，整个团队都是我的人，我全部顾到，她动不了。”

　　 “你的事业规划，我来做。我给你把每一步路铺好，找她不能下手的合作伙伴，给你最安全的环境。所有，我都能处理好。”

　　 “相信我。”

　　 最后三个字重重落在沈知语耳畔，让她感觉到了力量感，而非安全感。

　　 萧默言能力出众，有权利又有实力，是能够做到他允诺的一切。

　　 可是……这只是见招拆招，扬汤止沸而已。

　　 解决问题不是保护住她身边的所有人，不是给她创造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像豢养金丝雀一样豢养她。

　　 问题的本质不是她，也不是她身边的其他人，而是杨雪。

　　 他应该要处理的人……是杨雪啊。

　　 沈知语失望叹息，“萧默言，你该想想，怎么让你妈停止伤害我。而不是保护我……”

　　 她已经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好不容易丁家与她达成和解，危机从她的生活中褪去。

　　 可是下一个威胁的人接踵而至。

　　 她不想每天走出家门，就要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不想交一个朋友，就要担心会不会给朋友带来危险？

　　 不想时时刻刻都活在不安感中。

　　 她没有做错什么。

　　 既没有伤天害理，也没有作恶多端，自以为是善良的人。

　　 可是凭什么，她担惊受怕的过每一天呢？

　　 而且……

　　 她怀孕了啊。

　　 她不得不去想，如果杨雪会盯她的孩子，会对孩子下手……

　　 她又怎么承受？

　　 “我妈性子倔，短时间难劝好她。但她影响不了我的决定，你放心。”

　　 萧默言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抚。

　　 可是这些话，安抚不了沈知语。

　　 在他怀间，她依然眉心颦蹙，忧郁满面，垂眸间，无声叹息。

　　 她后悔了。

　　 后悔一步步沦陷，后悔只图当下，不求长远的感情。

　　 现在，她越来越被动，越来越没有决定权。

　　 腹中那块未成形的肉，给了她压力，也禁锢了她。

　　 不如打掉吧？

　　 念头在脑海升起，却只有一瞬，就被她抹杀。

　　 不行。

　　 她不能一个人决定孩子的死亡。

　　 萧默言没有不负责，他若是知道孩子的存在，绝对不会允许她落胎。

　　 她擅自决定孩子的死亡，对萧默言太残忍。

　　 还是再看看吧。

　　 看看萧默言……能不能处理好杨雪的问题？

　　 *

　　 杨雪已经回到S市，就在昨天。

　　 她接到陈芳君的电话，匆匆赶回。

　　 从陈芳君口中得知，萧文敬跟沈淑仪已经见过面了。

　　 简直要被气死！

　　 杨雪没控制住脾气，马上就冲到医院找萧文敬，锁上房门，与他大闹一场。

　　 即便是用了隔音建材的高端医院，也藏不住摔摔砸砸的声音。

　　 萧文敬住的这间vip病房，医护人员万万不敢靠近。

　　 几个保镖守在病房外五米距离，不许人靠近。

　　 约莫半小时，摔摔砸砸才消停。

　　 因为隔音效果好，屋里倒也没传出对话声。

　　 只是一墙之隔的房内，杨雪已经泪如雨下，嚎哭不止。

　　 她以为，萧文敬与沈淑仪私下会面，会旧情复燃。

　　 当然不是沈淑仪对萧文敬有情，是萧文敬对沈淑仪的昔年爱慕会重新燃起。

　　 多年来，她最顾及的就是这点。

　　 萧文敬虽然是生意人，应酬交际间，不乏有主动勾引的莺莺燕燕。

　　 可是那些野花野草，杨雪都不放在眼里。

　　 她唯一的忌惮……就是沈淑仪。

　　 当年沈淑仪出狱，她也是赶在了萧文敬之前，急着先找上沈淑仪，给沈淑仪一通警告。

　　 威胁沈淑仪不许找萧文敬，

　　 不许见萧文敬，不许勾起萧文敬对她的旧情。

　　 沈淑仪好赖也是要脸的人，确实没有主动找萧文敬，还会在萧文敬主动联系时，拒绝见面。

　　 所以……

　　 杨雪这次怒火冲天，是因为她觉得，沈淑仪这次跟萧文敬私下见面，一定是萧文敬主动的。

　　 而她唯一能想到，萧文敬主动联系沈淑仪的理由……就是萧默言了。

　　 这不争气的男人，一定是借用‘萧默言跟沈知语那小贱人的婚事’这个理由，联系上沈淑仪的！

　　 他俩见面，杨雪恼火。

　　 他俩为了萧默言的婚事见面，杨雪更是火上加火！

　　 房里一地狼藉，能砸的东西都叫她砸了。

　　 那样大的动静无法撼动萧文敬一分。

　　 他立在窗边，冷漠如斯，仿佛身体里流的血都是冰冷的。

　　 眼底没有温度，斜到她身上的目光，像是在拿她当疯子。

　　 杨雪也确实觉得，此刻的自己与疯女人无异。

　　 可她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

　　 都是萧文敬把她逼成这样的！

　　 “你现在无所畏惧了是么？也不怕她知道你是杀人犯了？还是说，你宁愿让她知道，也要促成萧默言跟沈知语结婚？”

　　 “你找到她，就是为了逼疯我吧？你们父子俩是非要看我跳楼，才觉得舒服吧？”

　　 “萧文敬我告诉你，我不是危言耸听。如果萧默言真娶了沈知语，他结婚当天，我一定从楼上跳下去！”

　　 “你们父子俩要真敢这样做，就等着给我收尸！”

　　 眼泪已经糊了她脸上的妆容，放狠话时，糟糕的妆容与表情相衬，狰狞可怖。

　　 市井泼妇都不足以形容她，疯妇……两个字，倒很贴合她此刻的形象。

　　 萧文敬其实是能解释的。

　　 他跟沈淑仪见面，不是为了萧默言的婚事，是因为沈淑仪在调查丁晨曦。

　　 他有机会解释，有嘴能说。

　　 可是面对进门就开始摔东西，风魔九伯的杨雪，他身心俱疲。

　　 突然就不想解释了。

　　 由她发疯，看她发疯。

　　 反正他也够糟糕了，有个人陪他一起崩溃，也算是……分担痛苦吧？

　　 杨雪摔摔砸砸，痛哭流涕，又威胁警告……

　　 几乎是把她能使的招数全用了。

　　 可是男人自始至终都静得可怕，衬得她更像神经病。

　　 终于，她累得止了声，任由眼泪静静在脸上流淌。

　　 哭哭闹闹过后，依然没准备走。

　　 稍微理智一点，才问他：“你跟沈淑仪聊定了什么？真的给默言定婚期了？”

　　 萧文敬冷冷睨她一眼，吝啬字眼的唇才启开，简单说了几个字：“没定。”

　　 听到没定，杨雪手指抹去脸上泪痕，才有了些精神，“没定就好。要是没通过我，擅自决定这件事，我是真的会闹到你们都想象不到的程度。要敢瞒着我给他们俩办婚礼，当天，我要么一刀捅了沈知语，要么一刀杀了自己。我叫你们红事变白事！”

　　 这些言论，刺耳到令人生厌。

　　 萧文敬冷冷白她一眼，扭头看向窗外。

　　 宁看一望无垠的天，也不乐意多看她一眼。

　　 “那你跟沈淑仪见面都说了什么？她有没有勾引你？”杨雪又问。

　　 萧文敬用冷硬的背影，回避了她的提问。

　　 将杨雪气得咬牙切齿，拳头攥紧，尖锐的红色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就算她不勾引你，你也会对她旧情复燃吧？你年轻时那么舔她，现在她跟年轻时区别也不算大，你心里那条淫虫又被勾出来了吧？”她讽刺道。

　　 更讽刺的是……

　　 二十几年过去，他们步入中年，萧文敬与她都有不同程度的发福，无论是身材还是皮肤都远不如年轻时期。

　　 可是沈淑仪即使人到中年，也依然身段姣好，气质犹存。

　　 即使脸上多了些鱼尾纹，可是五官精致，依旧是美妇人。

　　 就算杨雪厌恶沈淑仪厌恶到骨子里，也不得不承认，沈淑仪那张皮囊确实对男人有吸引力。

　　 这两人见面，杨雪就怕萧文敬的心再起波澜。

　　 他不是个会求回报的男人。

　　 他喜欢沈淑仪，就会待沈淑仪好，什么都愿意付出。

　　 当年如是……

　　 现在，也如是吧？

　　 反正，杨雪相信，如果她跟沈淑仪同时被绑架，绑匪要求杀一活一，萧文敬不一定会选她这结发妻子。

　　 他选沈淑仪的几率会大许多！

　　 杨雪心里跟吃了溜溜梅一般，醋得要翻天了。

　　 可眼前的男人还是冷冷淡淡，将她的崩溃视如敝履。

　　 “沈淑仪跟那个俞修诚结婚也没多久，他们新婚燕尔，感情好的很。就算你对她旧情复燃，她也不会给你机会。”

　　 杨雪故意击他，“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她，对她那份心，就算重新燃起一百次，也没有一点用！”

　　 “我告诉你，就算哪天我死了，就算沈淑仪又杀了她现在的男人，那也轮不到你！她就没看的上你过，你在她那里，连个备胎都算不上！轮都轮不到你！”

　　 好像这样刺激他，拆穿他在感情上的失败，自己就能赢一样。

　　 可是萧文敬的沉默，比她的嘴上攻击更有力量。

　　 他什么都不用做，就将杨雪激怒，让她觉得自己……无比失败！

　　 觉得咬牙切齿的自己在他面前，就像小丑！

　　 “萧文敬我告诉你……”

　　 眼泪又夺眶而出，被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快速揩去。

　　 从牙缝里用力咬出一个个字：“萧默言跟沈知语的婚礼，就算你们所有人都同意，我也绝不可能同意。我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让他们结婚！”

　　 “还有，你跟沈淑仪最好也别闹出什么奸情来。要是让我知道，你还给她好处，还让她占便宜，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们这次见面我不知道，就闹到这为止。可你们要是还敢背着我有下一次见面，我就不止是跟你闹一闹这么简单了。”

　　 盯紧他冷漠的背影，杨雪后槽牙咬紧，“我还会去沈淑仪家里闹，我要闹得俞家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作风，要让她身败名裂，让俞修诚知道自己头顶戴了绿帽！”

　　 “她才刚结婚，才刚当上富太太。我不介意豁出去，闹个天翻地覆，毁了她现在的生活！”

　　 字字句句落在萧文敬耳边，都是重如泰山的压力。

　　 这桩婚姻，给他带来的从来都是窒息感。

　　 几乎每一天，萧文敬都要用大量理由来劝自己，糊涂的把日子过下去。

　　 可是每一天，都很窒息。

　　 萧文敬自知，他也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他的冷漠，是杨雪用步步紧逼的态度逼出来的。

　　 “我也丑话说前头。”

　　 萧文敬冷冷出声，“你要敢闹，就离婚。你天天疑神疑鬼，操控我，操控默言。没了你，我们父子反倒清净。”

　　 “你，你说什么？”

　　 杨雪嘴唇颤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萧文敬这番薄情话，对她来说，杀伤巨大！

　　 竟然，在见了沈淑仪后，变得一心只想离婚……

　　 竟然，为了沈淑仪，这样薄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