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过年，也就十天不到。

　　 大部分单位都正式放假，包括学校的寒假补习也已经结束。

　　 今年的榕城气温比往年要低，临近年关又下了几场雪。

　　 沈知语去参加了韩若楠的葬礼。

　　 看到灵堂前，一屋子的人都在为青年早逝的韩若楠流泪，看到韩若楠灰白色的照片，看到前不久还气焰嚣张的韩若楠母亲，今天脸色蜡黄，形容憔悴。

　　 沈知语也心情沉重，难过到说不出话来。

　　 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韩若楠对自己这位班主任有那么多不满。

　　 直到韩若楠死后，微信记录被警方调出，沈知语才知道，原来自己早被学生骂得惨不忍睹。

　　 相比起寒心，更多的还是挫败。

　　 自从进入教师这门行业后，沈知语就一直以心待人，自认为没有愧疚自己的每一个学生。

　　 可是被一个学生讨厌，被一个学生欺骗，最后，还要以老师的身份送这位学生出殡……

　　 这种经历，确实在她的教育生涯中留下一笔惨痛的红色。

　　 忽然间。

　　 沈知语没有那么喜欢当老师了，也不再认为，自己是能当好一个老师。

　　 霍天与她同行而来，他们代表学校出面，为韩若楠送上一朵白玫瑰。

　　 头一次面对同学的死亡，霍天也百感交集，情绪复杂。

　　 “死丫头，一没留神盯你，你就被许阳那小子给害死了。人到了地下，就乖一点，别再什么人都信，别乱交不该交的朋友……”

　　 霍天嘴里喃喃，“那个许阳，要是法律顾及他是未成年人，不给他重判的话，我会替你报仇。放心吧，我始终当你是朋友，不会让你死那么冤的。”

　　 “不对。”

　　 他的吊唁词，叫身边沈知语听到，马上就被她给驳了。

　　 她接上霍天的话，直视韩若楠的灰白色照片，淡淡说：“你应该对韩若楠同学说，你印象中的她，是非常美好的女生，这一生都不会忘了她。韩若楠同学生前就喜欢你，她只希望你好，而不是希望，你莽撞冲动为她报仇。万一走上犯罪的路，这样只会成为第二个许阳。这也不是韩若楠同学想看到的。”

　　 霍天嘴唇抿了抿，说不出沈知语那种酸溜溜的话，只好接了句，“那就依你说的吧。”

　　 结束吊唁，两人将手中白玫瑰轻轻放入韩若楠的水晶棺木里，返身撤下。

　　 韩若楠家信属基督，丧礼在教堂举行。

　　 还要一同聆听教徒的默言与吟唱，有一系列庄重肃穆的流程。

　　 今天的霍天也不似往常那般调皮活跃，安静乖觉地待在沈知语身边。

　　 直面死亡，没有人笑得出来。

　　 临了。

　　 霍天又与沈知语坐同一桌丧酒吃席。

　　 不仅他俩，学校一起前来吊唁的师生都在这一桌。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同事熟人桌了。

　　 见沈知语没什么胃口，他又特乖地往她的小碗里添食物。

　　 “老班，你也是孕妇了，别这么不顾自己的身体。吃不下也得吃啊！”

　　 霍天嘴快，一时说了漏。

　　 沈知语立刻感觉到，席上有无数双眼睛向她齐刷刷投来视线。

　　 叫她一下就慌了。

　　 “你怀孕了？”

　　 “萧少的？”

　　 “沈老师，你要飞黄腾达了呀！”

　　 “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席上不是同事，就是同学，都是同一所学校的。

　　 沈知语在校任职期间，作为萧默言的女朋友，曾闹出过轰轰烈烈的新闻。

　　 基本上，是无人不知她跟萧默言是情侣了。

　　 所以，霍天这无意识间的一句话，是直捅了篓子。

　　 她楞了好几秒，才矢口否认，“没有。我没有怀孕，别听霍天胡说。”

　　 “我就是去北方那两天水土不服，再加上一直担心韩若楠同学，情绪紧张，呕吐了几次。霍天就以为我怀孕了。事实上没有，是他误会了。”

　　 霍天这消息是从他哥那里证实的。

　　 但他没想到，沈知语竟然是要瞒住这件事。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霍天也忙跟声补救，“是啦。我就是看老班经常吐，跟孕妇似的。所以，就这样开她玩笑喽。”

　　 “那你没有怀？”

　　 “真的吗？”

　　 “呕吐也是怀孕的一个征兆。说不定，你怀了，但是你自己不知道呢？”

　　 “你上个月姨妈什么时候？”

　　 同事们一人一句，各个吃瓜表情。

　　 陈霜坐在沈知语身边，那声‘姨妈什么时候’，就是陈霜问的。

　　 沈知语挥手否认，“没有。真的没有！我验过的了，你们不要想多！”

　　 “而且，我只是在北方那几天，精神太紧张了，才会呕吐。现在食欲已经完全恢复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怀孕，沈知语赶紧捧起眼前一碗金丝鱼翅汤，大口大口舀了起来，很快就干掉一碗。

　　 然后，众人半信半疑地眼神才重新收敛。

　　 霍天见她喝完一碗汤，又加紧在她碗里夹了几筷子鱼肉、鸡肉。

　　 “老班，你多吃点。我瞧你最近都瘦了，别那么怪罪自己，韩若楠这事儿跟你没什么关系的。”霍天道。

　　 沈知语确实是没什么胃口，最近也确实孕吐严重。

　　 看到碗里白花花的鱼肉，以往是不会有什么的，可今天却觉得气味很腥，搅得她胃里又开始排山倒海。

　　 “看看，霍天对你多好啊。霍天原来可不是体贴人的好学生，是你来了之后，给他改邪归正了，让他变好的。”

　　 陈霜借着霍天安抚沈知语，“所以，你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了。也不能总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韩若楠这事儿，也确实怨不得你。你别给自己那么重的心理负担。”

　　 “对对对……”

　　 霍天连连点头，继续示好般地往她碗里夹三鲜鱼丸，“韩若楠这事儿就当是过去了。老班也别太挂心上，该吃吃，该喝喝，别虐待自己。如果可以，我还希望，老班明年再回来带我们12班。”

　　 三鲜鱼丸也有一股海鲜味，沈知语闻来就是腥味。

　　 她实在是很想忍住。

　　 可是呕吐是生理反应，实在是难以控制。

　　 最终，还是捂着嘴离了席，跑到卫生间，呕吐一番。

　　 这一吐，实在是将昨晚吃进胃里的食物都掏出来了。

　　 沈知语未曾这样狼狈过，一直身强体壮，不怎么生病。

　　 最近，怀孕带来的一系列反应，对她来说，既是身体上的摧残，也有心理上的摧残。

　　 洗了脸，站在镜面前。

　　 镜中的女人似乎也不如从前水嫩，因为呕吐引起的消瘦，又因为消瘦引起的眼窝凹陷，黑眼圈明显，肤色暗沉。

　　 实在，形容憔悴。

　　 除了五官精致依旧，皮相方面已不复以往。

　　 沈知语叹出一口气，目光也幽怨了几分。

　　 只能说，还好最近萧默言不在她身边，没有夜夜与他作伴。

　　 否则，她怀孕的事，是一点也瞒不住。

　　 但其实……

　　 如果能不瞒他，她也不愿意隐瞒。

　　 什么时候，才能安安心心的将怀孕的事，向他坦白呢？

　　 没有一丝顾虑，也没有一丝害怕，只是分享喜悦的那种……

　　 也没有很想回席吃饭，沈知语就在卫生间多逗留了一会儿。

　　 霍天给她发了消息。

　　 问她：【还好吗，老班？我替你解释了啊，就说你今天太伤心了，大家都挺信的。不过，为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怀孕了啊？】

　　 霍天是很想将她怀孕的消息，广而告之的。

　　 霍天一直将她当自家人，自从知道他们俩的母亲是双胞胎姐妹后，这层亲缘关系，他稀罕的很。

　　 沈知语回他：【时机不到，先不说。谢谢你帮我保密。】

　　 跳出微信，她正想放下手机，又一条消息来了。

　　 是久违的……Z州乡下小学校长的微信。

　　 在Z州支教那一年，沈知语感受到淳朴的民风，简单的情谊，最干净的孩子们。

　　 回来榕城后的生活有多鸡飞狗跳，在Z州的生活就有多岁月静好。

　　 校长给她发来一段录像。

　　 是学校里两个班的孩子一起唱山歌，一起说新年快乐的画面。

　　 留任的老师还随机录了几个孩子，问了孩子们的新年愿望。

　　 其中5个孩子的愿望是想再见到沈老师，想跟沈老师一起唱歌。

　　 看到画面里，孩子们被大雪天冻得红扑扑的小脸，沈知语感觉到心窝里流淌过一股暖意。

　　 等视频播放结束后，她的眼神瞄过镜面，竟然发现，她在笑。

　　 她嘴角的弧度温柔慈祥，丝毫没有受这张憔悴的外貌影响，还是那样灿烂明媚。

　　 原来，遇到美好事物时，她还是以前的她，不曾改变。

　　 沈知语给校长回了消息，告诉校长，她一定尽快回学校看孩子们。

　　 校长也回她说不急，村子里已经被大雪封了山，她现在想进村都很难，等开春以后，气候温暖起来再说。

　　 校长也有一种质朴的美好，能让沈知语心间发烫。

　　 不过……

　　 再放下手机时，她又陷入深深忧虑。

　　 她现在的身体，去国外的话，能适应的了吗？

　　 会不会给萧默言添麻烦？

　　 会不会生病，要他照顾？

　　 如果一直吐，一直吐，萧默言也会看出来的吧。

　　 隐约间，沈知语也觉得，如果身体情况一直这么糟糕的话，她是瞒不住的。

　　 不如，坦白告诉萧默言。

　　 看身体不允许的话，就先取消国外旅游吧。

　　 想着。

　　 她又给萧默言发了微信。

　　 又一次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还在处理你妈妈的问题吗？处理的怎么样了？】

　　 萧默言后来回她：【最近忙，回不去。】

　　 想了想，她又说：【我在想，过年还是别出国了。我们就在榕城过吧。】

　　 因为她的身体，可能经不起旅游这样的折腾。

　　 这条消息，萧默言没有回复。

　　 很久很久，都没回。

　　 ……

　　 S市。

　　 萧默言又一次来到医院。

　　 这次，他扑了空。

　　 当他找到杨雪病房时，护工告诉他，杨雪今天已经出院了。

　　 萧默言本该回家找杨雪，但离开前，他还是去了趟隔壁找父亲。

　　 临近年关，榕城的萧氏集团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年关收尾动作。

　　 没有新项目要开发，萧默言作为领导人活也是少了许多。

　　 所以这几天，他在S市，一直都整顿萧文敬开在这边的公司。

　　 萧文敬当初来到S市，一是因为身体病多痛多，S市是一线魔都城市，医疗水平比榕城要高超。

　　 往年，萧文敬就已经是一年来S市三四趟的程度。

　　 后来萧默言顺利接手萧氏后，萧文敬索性就在S市定居了。

　　 他在S市开的公司规模不算大，但也是中型企业。

　　 魔都梦幻，色彩绮丽，有太多大大小小的企业，有太多成功到令人无法描述的企业。

　　 萧文敬在这里起步事业，也是希望能闯出另一番天地。

　　 只不过……

　　 他的身体情况确实每况愈下，已经力不从心。

　　 即使有一腔抱负，身体也已做不到烟酒齐来，熬夜早起的折腾了。

　　 所以，S市的公司搞了几年，萧默言经手之后，发现亏了足足10个亿。

　　 这10个亿的款，都是从萧氏集团这边拨来的。

　　 萧默言今年在萧氏的净赚额是67亿，其中便给萧文敬亏了六分之一。

　　 他当然不会跟父亲计较金钱上的损失。

　　 但S市这家公司再开下去，前景也未必明朗。

　　 萧默言找到萧文敬，给的提议就是……

　　 “把这边公司卖了吧。我谈了两家愿意接手的集团，给出的价格还可以。你要是觉得可以，我就去做了。”

　　 萧默言过来也没带股份交易文件，只好用手机打开电子版文件，递给萧文敬。

　　 “我知道，你一直不想把公司收拢，是想有份事情做。但亏损太严重的生意，也没有做下去的必要。你觉得呢？”

　　 萧文敬一心沉醉事业，如果没有一个事业上的目标放在那里，他会觉得生活索然无味。

　　 萧默言也知道父亲是这样的性格。

　　 所以，他虽然已经做好卖公司的打算，却也还是要顾及到父亲的心意。

　　 如果父亲坚持不愿意的话，他也不会强迫父亲。

　　 “关了就关了吧。”

　　 然而，萧文敬这次倒是很快妥协，没有一句推诿。

　　 快到萧默言有些诧异……

　　 “你答应了？”他疑。

　　 萧文敬沉叹一息，“算一算财产吧。我跟你妈，要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