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窈彻夜无眠,唯独沈要昨夜却睡得很好。
他已许久不曾这样安然的抱着她睡过了,因为直觉她无处可去,所以方才无比安心,不会患得患失,更不会意难平,原来爱情也分胜负,一旦他赢下一局,便会想着赢下每一局。
于是,晨间,萧子窈早早的便起来了。
沈要没有拦她。
他不过只是躺在她睡过的位置,默不作声的看着她换衣。
萧子窈今日穿了件红裙子,没什么特别的讲究,应当是她随意选的,偏偏她穿红色却最好看,又穿了玻璃袜,名利场上的风情万种,裸着腿,便显得太漏骨,蒙上一层玻璃丝袜方才不算太罪过。
然,萧子窈余光一见他还懒在床上,便立刻回身、作势要拖他起来。
“你平时明明都起得那么早!”
她凝着眉,那模样分明就是恼了,“早不赖床晚不赖床,偏偏这个时候赖床,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上手来掐他的腰,那力道不轻也不重,还不如她夜里在他后背挠的印子疼。
她当真是比小狗还像小狗。
沈要心想。
他于是坐起身来,又顺势擒住她的手,然后轻轻一带,只一瞬,便将人反手按在了身下。
“六小姐。”
他嗓音微哑也微深,“现在天还没有完全亮。”
“可我们昨晚就已经说好了,你一早就会带我去公署医院……”
“吃完饭去。”
眼下,不过刚到郝姨上工的点钟。
沈要瞥一眼西洋钟,似是觉得不够,便又补上一句:“萧从玉也会去。”
萧子窈微微一怔。
“我三姐恐怕是操劳了一整晚的,霍老太太很信任她,也许昨晚她又要侍疾又要主管帅府上下的事务,她做事一向专注,肯定饭也没吃。”
她慢慢的哑下去了。
“算了,也不急这一会儿的功夫。我这就下楼去同郝姨说一声,让她多做一份早点,我要给我三姐顺路带过去。”
沈要默不作声。
之于萧子窈,他总有一些不必说破的手段,【】,便可以吊住她。
只不过,她到底还是食不下咽,便请郝姨只做了些好克化的饮食来,饭毕,又找来一只绿皮的饭盒,也不管萧从玉到底吃否、又或她吃不吃得下,只管将那饭盒填得满满的,方才坐上沈要的车子。
她一路抱紧了那只饭盒。
公署医院不刻便到。
谁知,到底是她太过心急,甫一下车,第一眼见到的却不是萧从玉,而是梁延。
“我三姐呢?”
她好不客气的问道。
梁延瓮声瓮气的说:“她还没到,你倒是上心,只怕昨晚一宿都没睡好吧?想盼着我父亲死。”
他一面说着,一面擦亮一支火柴。
萧子窈很少见过梁延抽烟。
于是,烟雾缭绕之下,她便瞧见梁延乌青的眼圈,还有一片胡茬,那模样当真有些狼狈,不太像他,毕竟,他总也自恃清高,从未有过如此的窘状。
“萧子窈,真遗憾,没能让你如愿。”
他冷冷一笑,说不上有多恨,反倒是调笑的意思更多些,复又吐出一口烟来,缭缭的,真呛人。
萧子窈不甘示弱,只管轻轻将那扑来的烟云柔柔的吹开。
她当真是娇气的一如既往。
梁延眼色微微一亮。
“你怀里拿的是什么?”
“饭盒。”
萧子窈道。
他于是一把将那饭盒从她怀里夺过去,连着那包着饭盒保温的纱衣一起。
“多谢。”
他咬着烟说,“子窈,怎么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原来你也会照顾人。”
他一面说着,一面便将那饭盒的绿皮盖子掀起来,里面赫然是左右横分的粥与包子,算不得太丰盛,偏偏很能温暖一个人的胃。
他想也不想,立刻盛了一勺吃下,萧子窈防不胜防,顿时斥道:“这是我给我三姐带的,谁让你吃的,还给我!”
偏偏,梁延面不改色,吃过一口方才嫌弃道:“怎么是皮蛋瘦肉粥?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从来都不吃皮蛋。”
“可笑,你我毫无关系,我凭什么要记住你吃什么或不吃什么?”
梁延耸耸肩,面上分分明明仍是嫌弃,却不自觉的又吃了一勺热粥:“我和你四哥做同学的时候,一次来你家吃饭,当时有一道凉拌皮蛋我吃了就吐,你还给我递水呢。”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情,谁还记得?”
“我还记得。”
他伸出手来,只在萧子窈的发端轻轻一比,“你当时只有这么高,叫我延哥哥,不过就这一次。”
话毕,他便不再说话了,只管一股脑儿的喝了粥,包子两三口也塞进嘴里,适才回过头来,道:“走吧,我带你和沈要进去看我父亲。”
他眼中戏谑难掩,又像是在笑,实在不够分明。
梁显世身居高位,自然入住公署医院的最高级病房,一居室,安静清雅,无人打扰。
梁延领路在前,边走边说:“子窈,说实在的,我昨晚还以为是你们犯傻,想要刺杀我父亲。直到昨晚到了医院,我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
他一瞬失笑出声。
“原来真的是我父亲喝醉了酒。原来你真的没什么胆子。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再无依靠的弱女子罢了。”
他说罢了,房门便顿开了。
他只管率先走进房去。
“父亲,快醒醒,猜猜看是谁来探望您?”
他竟是有些得逞的说道。
谁知,半晌过去,房中四下,竟无一人回应。
他于是一下子冲到床边,却只见梁显世两眼紧闭,像是睡得死了。
——那模样,当真像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