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姨娘那里还在感动落泪,陆润生话锋一转,又说起陆夫人的委屈。
自然又是从陆夫人的家世,她的下嫁,头生子病故开始说起,这些话陆夫人在多年与老太太的交锋中,听陆润生说起过多回,起先也像邱姨娘那般感动得眼泪鼻涕直下,后来听得多了,便知道这只是陆润生调停两方的手段,不知怎么一个在官场上正直有担当的男人,一回到家就便成这样,像极了油腔滑调的官场混子。
不过,如今再听这些话,陆夫人也不是毫无动容,只是感伤大于感动,回望过去这二十年,她竟然经历了这许多事,她自己也想不到。
陆润生终于说完了,他看了看疑惑不解的邱姨娘,又看看无动于衷的陆夫人,大约尴尬,这就自斟了杯茶,仰头咕咚咕咚喝得一滴不剩,喝罢才又坐下来。
他望向邱姨娘道:“月如,你这些年真辛苦你了,家里家外都叫你一个人操持,如今孩儿们都大了,章儿要娶媳妇儿,菡下月及笄,也要说亲了,你这个当亲娘的有的忙,不如歇息歇息,先预备两个孩儿的婚事,正好太太闲来无事,你替太太把这个家扛在肩上多年,如今把担子卸下,叫太太挑起来,若你不习惯,可在旁协理,太太多年不理事,也还需适应。”
邱姨娘听得目瞪口呆,她看看对面始终一脸平淡的陆夫人,又看看方才还在细数自己功劳的夫君,直觉她们已串通好了来抢她的管家权,怨不得此番回来他在夫人院中留宿了几晚,原来真是夫人要拿回管家权了。
“老爷,我不累,我能照管好府上,两个孩子的婚事,章儿有老太太和您为他物色媳妇儿,菡儿的婚事我也理会得,并不需休息,况且菁姐儿去年便已及笄,她又是嫡女,谈婚论嫁起来,要寻的人家更要比菡儿讲究,因此太太才是最忙的,”邱姨娘面上仍含着笑,心里却似有一盆火在烧。
“我不忙,”陆夫人淡淡看向她:“听闻妹妹前些日子又因劳累过度病了一场,如今每日早起还得喝一盅补药,不如歇歇手,暂且把身子养起来。”
邱姨娘心中那盆火已烧到了头顶,她再也忍不住,冷笑一声道:“妾身不像太太,是大家子,金尊玉贵,才需在院里静养数年,妾身只是个小商户出来的微末之人,天生的劳碌命,那里用得着养着,反而多活动活动,对身子好。”
陆夫人懒得答话,瞥了眼陆润生,陆润生只好硬着头皮道:“月如——”邱姨娘不及他说完便直直看过去,打断道:“老爷,妾身也不同老爷兜圈子,妾身管家十来年,把陆家内宅管理得风调雨顺服服帖帖,这时候太太一句话就要把管家权拿回去,叫妾身如何肯依,譬如老爷您,您这回在浙江把那案子查得七七八八要结案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接手您的案子,您乐意不乐意?”
陆润生立刻黑了脸色,“你这是什么话?内宅妇人的琐事,同官场上的大事,怎可相比?”
邱姨娘知道这话造次了,她略顿了顿,缓下声气儿道:“老爷,您方才说起当年妾身如何艰难的,难道忘了么?当年是太太撂开手不管的,老太太又年纪大了,常有个头疼脑热,妾身这才临危受命把持住了陆家,到如今十年过去,突然太太又要管家了,这不是耍着妾身玩儿么?”
陆润生也知这样不妥,心里很有些愧疚,于是默默看向陆夫人。
陆夫人的脸色更冷,提起当年,她便想到那时玉菁病倒,邱姨娘煽风点火,老太太施压的情景,若非心灰意冷,她怎会躲回重霄院里再不问府中事,她才是陆家的当家主母啊!叫一个妾踩在头上十多年,如今细细想来,这更像是邱姨娘利用她的高傲性子设的一个局。
“妹妹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无论当年还是此时此刻,妹妹都是陆家的妾室,从未听过哪个大家族是妾室管家的,这事儿便闹到官场上去,也还是我占着理。”
一个“名不正言不顺”便把邱姨娘压了下去了,陆夫人说得不错,她是妾室,就凭这一点,她就不该管家,原先只是陆夫人没去闹,她若闹到官场上,陆润生的面子也不保,眼下正是他在浙江查案的关键时候,若家中横生枝节,被言官参一本,背后再叫有心人推波助澜,他恐怕自乱阵脚,够喝一壶了。
陆润生也不得不站到陆夫人一边,好言好语向邱姨娘道:“月如,我知道你这些年的辛苦,你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邱姨娘再次打断他道:“老爷能说出这话,便是不知妾身的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