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打开点心匣子,选了几块奶酪点心。怕这么晚喝茶睡不实,配一壶温水,悄步送进书房去,搁在长案边。
朝华取出手札,先把今天记下的梳理一回,再取银针对人偶练习。
裴忌回到重明阁,与药堂只隔几丛石榴花树,隔窗又见她投在窗纱上的影子,摊开密报奏疏的手微微一顿。
隔着窗纱都能想像她认真的样子,仿佛能看到她执笔,看她挪动人偶,又看她向人偶扎针。
裴忌回上几封信折,又时不时向药堂望去。
直到月上中天,他办完事回过神来再看,她屋中的灯竟还亮着。
她还没歇。
裴忌眉头微蹙,大步迈出阁门,对在廊下守夜的夏青道:“你那弹弓呢?”
夏青本来倚着柱子正在打盹,行宫中四处都有他们的人,阁中灯又还未灭,他偶尔偷个小懒不打紧。
听见主子问他要弹弓,夏青嘴里嘟囔:“主子怎么连这也知道?”这是他无聊时用来打打果子打打鸟玩的。
从襟前摸出来,递到裴忌手上。
裴忌四周一探,从绕殿而植的石榴树上选了一枚石子大的小石榴,伸手摘下转身回屋。
夏青还在喃喃:“主子,我这可是上好牛筋绑的,能发出去老远呢。”主子是借还是拿啊?拿走了还不还啊?
“噼啪”一声,台上蜡烛灯花轻爆,朝华抬头一看,漏刻已经满了,将近子时。
她收起手札医案,刚预备要吹灯,就听见窗外有破空声,小小一丸白弹落到窗台上。
走过去拾起,白弹是颗包着纸条的小石榴子儿,展开一瞧,纸条上只写着两个字,“快睡”。
朝华颇觉得好笑,隔窗抬头望了重明阁一眼,裴忌好像知道她会看过去,也正站在窗前看向她。
刚才忙于医案功课,朝华已经忘记了生气,这会儿她又想起来了,吹灭灯烛,把那枚石榴子搁在了窗台上。
……
第二日一清早,朝华便换上素服洗漱出门。
山间朝雾迷漫,净尘师太已经正殿内行桩作功,她看见朝华便笑:“昨夜又用功到很晚罢?”
朝华摇头:“并没很晚。”说着将她整理好的病案搁到师父的书桌上。
看到书案边摆着茶炉泉水,净过手,替师父煮茶。
她曾看见过小药僮是怎么侍奉萧老大夫的,既然师父认她,她便要当好弟子。不光是茶饭,还有以后的衣食住行。
净尘师太看她这样没说什么,她没出家离京之前,想从她身上学东西的人多的很。
年轻的时候,是想求娶她。
几位或年轻刚入太医院的,或年长有些资历的,都在见识过她的医术之后向她求亲,他们无一例外以为娶了她就可以得到她的医术传承。
等她年纪大了,又有好些后生想拜在她门下,当她的弟子,侍奉她终老,总能学到她的医术。
这些人都没得到他们想要的,没想到因缘际会,反而教给了意想不到的人。
看朝华收拾笔墨,煎水煮茶,安排饭食,净尘师太心中点心,一面继续行桩一面在心中列数她要学的东西。
以前教她只图速成,真要通晓医道,还得让她从头学起。
行桩作功之后,净尘师太头顶微冒白烟,额间沁出汗珠,伸手接过小弟子递过来的温热毛巾。
吃茶的功夫便将小弟子昨日写的医案翻开,一边看,一边指点:“写得都对,但这只是昨日一天的。”
朝华受教,病案应当更详尽,从裴忌受伤,第一次扎针起记录。
“师父……”
净尘师太摇头:“裴世子的伤,我没有记录。”因是隐秘事,当时连片字都没留下,都记在她脑子里。
“似他这样的,我生平也只遇到过一个,你自己去问,仔细记下来。”
“是。”朝华抱着她的书札就往重明阁去。
夏青看见容姑娘来了,笑嘻嘻进去回报:“主子,容姑娘来了!”本来容姑娘生了气,主子颇有点有苦说不出的意思,没想到容姑娘会先登门。
朝华却没立时走进去,她站在殿门外,等夏青通报。
“我来为世子记录病案。”是公事。
夏青闭上了嘴巴。
殿内却传来声音:“进来罢。”
夏青往门柱平挪一步。
朝华冲夏青点点头:“多谢你通报。”
夏青继续闭紧嘴巴,赵大哥出外差去了,眼下一个明白人都没有,这可怎么办?
朝华抱着书札笔墨步入大殿,就见裴忌散着衣袍正在书案前,案上叠着书信奏折,每一又不上都贴着红绿签子。
用颜色分类,分轻重缓急。
裴忌手上那封正贴着红签,应当是急事。
朝华再气也不涉及公事,她见状便道:“世子在忙,我晚些再来。”
“坐。”裴忌说着,指了指身边空着的椅子,又对她道,“你用早膳了么?”他知道她就吃了几块点心,还没正经吃饭。
不等朝华回答,殿外送进来两盒膳食,夏青放下膳盒扭头就走,走起来跟跑似的。
裴忌这才放下手上的奏疏,打开食盒盖,取出几只白瓷小碗,一只碗中是两三只鲜虾茸裹的馄饨,一只碗中是盖着小黄鱼的汤面,全是当季时鲜。
他没给朝华拒绝同桌的机会,坐下就动筷,一边吃一边说:“我是到十六岁,才第一次针扎疏通经脉。”
朝华认真听着。
血脉淤堵两年多,头回扎针时,血管间似有无数蚂蚁在爬。
“王医官不得不将我绑起来。”还不能睡去,要在他人清醒的时候刺激经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