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忌缓缓绕着内殿行走活血,时不时回身看她,对她道:“等我腿全好之后,会离开京城……”
朝华还跟在他身后,殿阁外晴光透照,照出裴忌眉间踌躇。
“你想说什么?”
裴忌摇头:“没什么,只是告诉你,我要离京,短则三五月,长则一年半载,到时通起书信就不比在上京城里方便。”
朝华脚尖微顿,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下一句话,复又跟到他身后观察他的脚步,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麻么?”
裴忌停下脚步:“不麻了,我现在只觉得饿。”
朝华先怔后笑,笑意轻染眉梢:“阳明脉主管胃经,行血过后是会觉得饿,是你全身经络通畅的缘故。”
她说着步出殿门,夏青守在阶下,听见殿门被推开,几步跳上阶来:“容姑娘有什么吩咐?”
容姑娘卷起了袖子,束起了长发,方才来时粉妆过,这会儿面颊微微出汗,笑意盈盈的隔阶问他:“你们世子饿了,有没有吃的?要清淡补身的东西。”
夏青笑起来:“医官吩咐过,已经送来了。”
一桌吃食几乎都是温补之物,一看就是主子不爱吃的。
可裴忌今日实在饿得很,眉头都没皱便把一盅药膳鸡汤全喝尽了,跟着撕开鸡肉,又切下烤羊肉,把羊肉包在软饼里,好一阵大快朵颐!
直吃到通身发热,方才停下。
朝华坐在他对面慢慢吃着,她面前摆着一碗鸡丝清汤饵食,一卷羊肉包饼,一块枣糕,一块鱼肚,一只鸡腿……
这人饿鬼似的,吃每道菜之前还都记着要给她均出一份来。
饱食之后在殿外散步半个时辰,裴忌对朝华道:“医馆会设在朱雀街,头一年学生大概是少些,之后会越来越多。”
各地也会选送医女上京入学。
“你放心,你想去,外祖母会支持你的。”
容朝华是官宦世家女子,若是第一个愿意入学,太后必会嘉扬。就算容家人不愿意,也绝无话可说。
天色渐晚,风树离离。
裴忌用饭之前已经换上玉色锦袍,他此时看着还单薄些,但再过些日子,应当会越来越健硕。
朝华陪他又绕着太液池走了一圈,池中莲叶未生,池畔石榴红树萧萧。
她终于停下脚,隔着几步距离望向裴忌:“你在殿阁内到底想说什么?”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他没说。
什么都没有时,这人不知求了几回亲。
如今,他倒犹豫了。
裴忌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可他只说:“等我回来,再说。”
第145章 柳下
华枝春/怀愫
听到裴忌这么说, 朝华收回目光:“天色已晚,我回药堂了。”说完她便转身回去, 玉色衣裙在红石榴树丛间穿行。
她的神情,音调和步子都跟寻常别无二致,但裴忌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提灯快步跟上她。
朝华听到他的脚步声,不由放慢了步子。
他在殿中是想求亲的,可他没求,现下又说等他回来再说。未言之意, 让朝华心头气不顺。
裴忌没两步就追到她身后, 知道她动气归动气, 却还是担心他, 才特意慢了脚步。
刚行过血的身体, 微微发热, 将灯再往前些, 照亮她脚下的路。
朝华住药堂右偏殿,净法师太住左偏殿,暖灯照彻玉阶, 她站到玉阶上, 倏地转身, 俯视裴忌。
乌浓双眸盯住裴忌的脸, 看他依旧不打算开口, 她道:“夜深露重了, 世子请回罢。”
裴忌用话留她:“去岁我办事途中路经三天竺, 也是去扎针的。”
朝华不动, 她大概猜到了。
要说是去看公主,只看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 好像对不上。那他就是特意去请净尘师太为他活经行血的了。
“我有几回去荐福寺……”那时他还不曾见过她,只是知道有那么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孩在跟净尘师太学针。
“你是不是住在后堂禅房正中那间屋子?”
“是。”
“你屋里的灯总是灭得最晚。”
他看不清屋中人的模样,却能偶尔瞥到窗纸上的影子,那时他没当回事,直到船舱一针,那道影子从窗纸后浮现在他眼前。
裴忌提着灯,照亮夜色,他张口欲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只是重复她的话:“露重了,你回去罢。”
他没头没尾这两句,让朝华眉心蹙起,转身迈上石阶往偏殿去。
那盏灯一直灯到她进入偏殿,方才离开。
偏殿内一应俱全,显是精心打扫收拾过的,刚过了端阳,墙边四周还留下了驱五毒的药粉。
甘棠早就被夏青送过来,她里外都已经拾掇过一回,看见朝华便道:“世子真是仔细。”妆奁、脸盆、浴桶全都是新的,架上挂的软巾也是新的,还有一股薄荷胰子香。
偏殿宽阔,住这么短的时间也隔出三间来,一侧住人,中间待客,另一侧是书房,跟她在家时的习惯一样。
朝华刚掀帘走进书房中,就见屋侧立着一具扎针用的偶人,比在余杭时几个丫头们一起做出来的那个还要更精细。
靠窗还有一张竹榻,人偶可站可躺,可以就手练习新学的针法。
朝华指尖不住摩挲人偶身上的穴位,她虽然在生闷气,可对裴忌预备的教具极为满意。
离开余杭之后,不论是住在家中,还是住在殷家,她那个练针的偶人一直都收在长木箱子里,许久不曾见天日。
好不容易再见,又刚学了新针,赶紧点起灯烛,预备临阵磨“针”。
甘棠在这一侧铺开床褥被子,点进松柏香熏屋,抬头就见姑娘在另一侧取水磨墨。看这个架势,就知道又要夜读温习功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