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钟情人立少年中
日如流水,两月转眼即过。
到了中秋这一天,桂子飘香,阵风吹过,金屑霏霏如雨。桂州的青年男女纷纷穿上蓝靛印染的刺绣衣装,成群结队地赶赴歌圩的地点,远远便能听到众人迭相歌和,正是“忽漫歌声风外起,家家儿女靓新妆”。
此次歌圩在桂州附近的一处村场,悟继之与二女早早地出发。还月初时不肯来,但悟继之先前已同义士堂打过招呼,这些时日他又发现桂州当地的平民对还月并无偏见,想是界青门人不常在此出没,当地居民不知这些江湖事,因此他与武舜英都极力劝还月出来走走。
到得集会之所,但见村场之内人山人海,或有已寻着意中人的青年,开始抛绣球、碰彩蛋,取乐承欢;亦有未结对的男女倚歌择配,词中绮语连连,情意脉脉。此等千人以唱之景象,真可谓“市也婆娑”。
三人挤入人群,听闻一声炮响,周遭人流涌动,一齐向着某处拥去。原来是某处正在举办抢花炮,那“花炮”是个缠有红布的铁环。抢得花炮之人被认为来年有福,众人图个彩头,每炮必抢。
三人被人潮吞没,悟继之不过一个转身,已不见了师妹,只剩下还月跟在自己身边。
悟继之与还月一边找寻武舜英,一边在人群中艰难行走,走至一处,周围之人忽地散开,一名女子走来,塞给还月一个缤纷的绣球。那绣球以十二瓣丝织的花瓣所结,煞是精巧。
再看四周,亦有许多女子怀抱绣球,正延颈举踵。那女子用方言说了什么,下一刻,众女便轮流将手中的绣球向上抛去。
还月莫名得来个绣球,不知所措,她见余人把绣球上抛,亦随之效仿。不想那些绣球一入空中,便引得数名男子纵身去接。
此地其实是为通过对歌情投意合的男女所设,令其通过绣球传情达意。每有一名男子接到绣球,便同他心仪的人儿彼此唱和,连情抒意。
这些青年男女早已相中了意中人,才来到此地。因此别的女子的绣球一经抛出,立时便有一名男子相接,唯独轮到还月的绣球上抛时,却无人问津。
绣球有没有人去接,还月并不在意,她抛出绣球后便即转身要往别处,这回却连悟继之也不见了。
还月正无所适从时,身后一个声音道:“还月姑娘,你的绣球。”
还月回身望去,悟继之捧着她的花瓣绣球,向她递了过来。
彼时,其他男女皆已结对,互送了信物,场内只剩下悟继之与还月还未有动静,围观之人纷纷起哄道:“来一个!来一个!”
悟继之胸中无数,端木瑶虽讲的面面俱到,但他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歌圩,不知现在已到了哪一环节,该“来”什么?
组织抛绣球的女子见这少年茫然无措,出言提醒。她说的方言悟继之大半都听不懂,只听明白了“欢交”两字。他这才了然:原来是到了“结交”这一环了。
他心中有了底,便即开口唱道:“独打独来单打单,独个画眉在深山。独个画眉独声叫,早叫孤寒夜叫单。”
他不认识别的女子,这一句唱词自是对着还月唱的。
还月躲着悟继之的目光,默不作声。
围观众人均觉奇怪,来到这里的男女无一不是有心结发的,怎么这个姑娘却对那少年的求情不回应呢?难道是中途反悔了么?
桂州的人民热情大方,悟继之此前生活在大山,如今当着众人之面放声而歌,心中还是有几分羞涩在的。眼见还月不予回应,他心绪不免低落,面颊染起失意的红晕。
却在这时,还月唱道:“妹不嫌,旁人闲话丢一边。莫讲苦瓜丁丁苦,多放油盐苦瓜甜。”她唱完此句,面具之外的肌肤也泛起了圈圈红霞。
旁人高声喝彩,为这对少年男女打气,悟继之莫名洋溢起一股欢喜,接着唱道:“妹是桂花香千里,哥是蜜蜂万里来。蜜蜂见花团团转,花见蜜蜂朵朵开。”还月相和道:“哥是月亮亮晶晶,妹是漓江水清清。月亮照水水映月,我俩相交照良心……”
二人一唱一和,直至“欢离”,当互送信物了。悟继之取出一副玉质面具,对还月道:“还月姑娘,这个送给你。”
这面具是仿着月母常羲的样貌所绘的人面,是他那天在集市的傩面摊上为还月挑选的。他想着还月从不摘下面具,买副傩面她一定用得到。
还月低下头去,说道:“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悟继之微微一笑:“没事的,我给师妹也备了礼物,她肯定也没什么能回赠给我。你就收下吧,这面具你戴上一定好看。”
这副傩面用的是羊脂白玉,温润细腻。还月接过后,怔怔抚摸着玉上的纹路,良久,她伸手入怀,取出一物,递给悟继之。
“这个……给你。”
她手中握着一支玉簪,质地与傩面毫无二致。
悟继之郑重接过,慎之又慎地收入怀中。二人交换完信物,引得众人一阵捧场。
这时,武舜英自人群中钻出,看到悟继之,喊道:“师哥,你们在这呀,我找你们好久。”
她乐乐陶陶地牵起悟继之,一时竟忘了男女有别:“快来快来,那边有比武招亲!”
她拉着悟继之便要往那处跑,悟继之只怕还月也在人群中走失,下意识地拉住了还月的手。还月素手一僵,身已随着悟继之在人群中奔跑起来。她任他牵着自己,过了许久,才极轻极慢地与悟继之的手回握。
武舜英带着二人来到一处擂台前,只见台上设了一幕红帐,隐隐可见一个绰约的身影端坐帐后。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站在台前,尖着嗓子道:“沈公千金正当芳龄,待字闺中,适兰秀菊方,特选此佳期,邀各方英雄来会。有能者,可上台应试!”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跃到台上:“我先来!”他一身宽松的长衣长裤,似是一名武师。
那武师满脸倨傲地扫视着台下众人:“哪个不服的,上来跟我斗上一斗!”
“错啦,错啦!”管家笑道,“咱们这擂台不用打架,而是要同小姐对歌,哪位能博得小姐的芳心,才能同小姐喜结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