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情深脉脉与谁听
悟继之独自来到修身阁,向端木瑶回禀了此行的结果。端木瑶听到太吾让余下的山贼走脱,秀眉轻皱。
“这些恶徒专门打家劫舍,残害民生。放走他们,便是让这些人去另一方为祸。”
端木瑶示意一名弟子取来银两,续道:“不过也怪不得太吾,你们三人能以少胜多,斩杀悍匪首领,已是不易。这六千两银子,如数奉上。”
悟继之深感这位舵主虽然严厉,为人倒是通情达理。他向端木瑶弯身行礼,道:“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端木瑶见他懂了些礼数,颜色和蔼地扶起他,道:“但说无妨。”
“晚辈同行之人里,有一位姑娘……是界青门的弃徒,可否请舵主网开一面,让贵舵的侠士不要对她出手?”
端木瑶眼眸微凝,沉吟道:“既是太吾担保,这位姑娘又襄助本舵铲除外道,便算她改邪归正了,只是……”
她欲言又止,悟继之等她说出下文,她却道:“没什么,太吾雇哪一等的镖师,几时出发?”
此去赤明岛路途遥远,端木瑶说着价钱不多,却是于她的财力而言。寻常镖师两千两,成名镖师翻一番,江湖奇人还要再翻一番。
悟继之虽挣得了六千两银子,考虑到路上还有花销,日后也不知能不能寻得这等差事,还是雇寻常镖师稳妥些。
“听闻桂州入秋有歌圩,晚辈想在此地逗留两月再走,便预雇贵舵的寻常镖师吧。”
“甚好,歌圩节正是男女集会的日子,你可以带着你的小师妹好好游玩一下,你会唱山歌不会?”
悟继之问道:“什么山歌?”
“歌圩节里,男女可对歌抒臆,还要互赠信物,太吾不打算同你的师妹唱上几支么?”
悟继之虽没到五音不全的地步,但毕竟在乐器上没什么天赋。修习百花谷的魔音功法时,云木香反复教他不成,属实被这不协音律的少年气得不轻。
悟继之想起此事,面有局促,端木瑶微微一笑,道:“还有两月,你若想学,便来找我吧。”
悟继之满腔感激,已不知该如何表达,端木瑶道:“只怕你起不得早,我要务繁忙,少有闲暇。你若能在每日晨间来到修身阁,两个月要学会几支歌,还是轻而易举的。”
悟继之与她约定好时辰,临末,端木瑶又道:“我有句劝言,不过太吾未必肯听。”
她年纪虽轻,但亲和守礼,宛若长者,悟继之对她颇为尊敬,当即道:“既是舵主教诲,晚辈定当铭记在心。”
“肯投身界青门的,无一不是罪大恶极的亡命之徒。据我所知,界青门极少逐出弟子,那位姑娘定然背负了极大的因果。太吾与相枢为敌,本就艰险,切莫再卷入江湖争斗,折损了自己。”
“她展现的面目,几分是假,几分是真,便要靠太吾自己去辨别了。”
回程的路上,悟继之反复思索着端木瑶说的话。还月每每谈及她的过去,总是只说三分。
他至今也不知还月为何会得罪了寿春的权贵,又缘何不肯换装。她被逐出界青门,当真只是因为无影令吗?
悟继之路经一处闹市,沿途叫卖声络绎不绝,这边喊道:“一蔸树,矮又矮,上面挂满坛子崽。瘦杠杠,莫朅摘,要择去择圞太太。”是在卖桃舅娘;那边喊着:“桂皮薄,桂叶香,气如木兰味亦芳,小把爷问几多钱?卖人卖得三百两。”是在卖玉桂了。
端木瑶曾言对歌男女需互送信物,悟继之只当这是寻常礼物,想着手头有些余钱,不如先给师妹和还月挑选几样。
他却不知歌圩上送出的信物是为男女定情之用,倘若让端木瑶知晓他竟要与两个姑娘同时“定情”,不免又要斥责他了。
这处集市摊位众多,卖的土产五花八门,悟继之一时不知该从何选起。
那卖玉桂的摊点便在左近,摊主瞧他驻足,招呼道:“这位小把爷,看看肉桂不?”
悟继之走近摊位,问道:“老板,可有适合送给姑娘的么?”
摊主一一指着展示的商品道:“这桂枝入药,于男子可补火助阳,于女子可活血通经;这香露是肉桂粉所制,香味醇厚,点在衣上经久不散;你再看看这边的香囊,上面纹了卷草和如意,寓意迎祥纳福,您送这个,保准姑娘喜欢;还有这些……”
他一连串话说的悟继之晕头转向,悟继之干脆每种都来了两份。师妹也到了打扮的年纪,这些物事想必都用得上。
还月他却拿不准了,她从不说自己的喜好,性子又淡漠,不知用不用这些。
悟继之正游移不定时,目光瞧见一处卖傩戏面具的摊位,他停下了脚步。
次日卯时,悟继之依约来到修身阁,武舜英听闻他要学山歌,也兴致勃勃地跟了过来。还月本想留在驿站,武舜英怜她总是形单影只的,于是也拉了她一起。
端木瑶见武舜英挽着还月说要学歌,大为震撼。她知这姑娘不守礼法,心里多少有了些准备,看在太吾的面上,终是忍住了没去斥责。
三人像学堂的学徒一般,端端正正坐在案几前,听端木瑶讲道:“歌圩的唱词大有讲究,大致可分为欢歌、欢请、欢台、欢团、欢交、欢离、欢逢七种,分别在初见、催请、互誉、相知、结交、分别、重逢时所唱。各位届时切莫弄错了流程,免得在初见便唱了请求结交的歌词,被旁人笑话。”
她说着,深深看了悟继之一眼,这少年听得极为认真,却不晓得听懂了她话中之意没有。
端木瑶续道:“至于唱词,以临机自撰为佳,若是胸无墨水,也只有蹈袭前人之作。我先教会你们几支歌,之后你们再按着词中之意,切身体会一番,自行试着创作。”
她讲解的十分细致,悟继之与武舜英以前跟随师父,无论是学文还是习武,均觉乏味至极。如今遇着端木瑶,才知道原来天下竟还有这么多新奇的事可听。
只是端木瑶恪守礼节,在三人面前绝口不提男女情事。男女相知之后,便是“定情”一节,端木瑶为了避讳,却说成了“结交”。
故而三人专心听了一段时日,仍没有意识到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这情意绵绵的歌词,究竟要唱与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