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逢场作戏三昧俱
武舜英悲愤填膺,几要落下泪来,樊大饔吓了一跳,朝悟继之道:“怎么回事?”
悟继之愁苦道:“是晚辈的不是,晚辈听说您老人家好酒,想着受您照顾,无以为报,就从师妹那里盗来了这罐猴儿酒。这酒是她家传的佳酿,最宝贝不过。晚辈原想着偷偷让您尝个鲜,便还回去,哪知……”
他未说完,武舜英已足尖点地,出腿踢来:“你还说!”
悟继之慌忙躲闪,二人一追一逃,闹了个鸡飞狗跳。虽然尚无客人来店,但若任由他们闹下去,只怕整日都做不了生意了。
樊大饔连声道:“别打了,姑娘,姑娘!”
武舜英正在气头之上,对着悟继之穷追猛打,悟继之丝毫不敢还手。店里的伙计一齐围来,接连劝道:“停手吧,姑娘,他毕竟是你师哥啊!”“你还真要把他打死了不成?”
樊大饔眼见桌倒椅斜,迭迭叫苦,高声道:“姑娘,酒是老头子我喝的,你要撒气便冲我来吧!”
武舜英这才停手望向樊大饔,悟继之赶忙挡在樊大饔身前:“师妹不可!都是我的错,跟樊老爷子无关!”
“你还有脸说!”武舜英小脸一垂,泣数行下,“爹娘把我许配给你,又送你家传的猴儿酒,就是让你好好待我。你呢?你到现在一点手艺没学到,还把酒随随便便给人喝了……”
众人闻言,指责纷纷落在了悟继之身上。樊大饔将酒罐封好,诚心诚意地送到武舜英面前:“姑娘,这酒老头我只喝了一碗,现在封好还你。你若还有什么要求,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赔给你。”
武舜英跺了跺脚:“这猴儿酒一经开封,酒香数周内就会散去,如不饮尽,便是白白糟蹋了。你喝都喝了,再还我有什么用?”
樊大饔斟酌道:“姑娘,你看这样成不成。你家相公既然要学手艺,老头我自负有些本事,你相公如能尽数学去,绝对能保得你下半生衣食无忧。这猴儿酒无人饮用,也是可惜,我拿这身烹饪的手艺来换你的猴儿酒,行不行?”
武舜英开眉展目,随即又抢过猴儿酒:“不成,酒一下肚,什么都没了,你要是喝了不买账怎么办?”
樊大饔正色道:“老头我生平最讲信用,我答应了教你相公,就一定落成!”
武舜英眼眸转了转,道:“这样吧,我将这酒分成六小罐,他的厨艺每提升一品,我就给你一罐。这样等你教到神一品,我的猴儿酒也正好分完,公平公正,谁也不亏。”
樊大饔拍板道:“好!就这么定了。”
武舜英抱起猴儿酒,向着悟继之恶狠狠道:“走,跟我回家!”
悟继之一声不吱地跟着武舜英走了,他比武舜英足足高出一个头,却一副对她百依百顺的样子,店里众人见了,都不禁觉得好笑。
郭立身强忍笑意,他只是指点了悟继之些路子,他竟能跟那姑娘演得如此逼真。这对师兄妹不去做江湖骗子,真是屈才了。
走出众人眼线,武舜英戚容顿敛,一展笑颜:“师哥,我刚刚演的怎么样?”
她睫毛上还挂着泪花,悟继之想开几句玩笑,待看到她未干的泪痕,却又说不出口了。
他跟师妹虽是作戏演给旁人,但她无父无母,他又答应过此生细心呵护她,因此她流着泪说出那些话时,不管是不是作假,在悟继之眼中,却都化作了真情。
武舜英见他默不作声,疑惑地望着他。悟继之忽而揽过她,武舜英茫然无措,却听悟继之在耳畔道:“师妹,我会一直待你好的。”
武舜英微红着脸,环住悟继之,低不可闻地道了声“嗯”。
樊大饔被师兄妹蒙在鼓里,加之对猴儿酒念念不忘,之后果然尽心尽力地传授悟继之厨艺。
他先教导悟继之读《氾胜之书》,了解各类谷物的习性;再读《烧尾食单》、《山家清供》,了解天下奇珍,精进厨艺;最后将《食经》、《齐民要术》、《食珍录》中各地的农事学问、饮食习俗一一为他讲授。
厨艺一道,越往高处,反越脱离了烹饪本身,要人出古入今、博采众长,方能走出自己的路。
先前的古籍记载的均是些菜式,悟继之凭悟性强记,尚能顺畅研读。然而到了上三品,文风一转,俨然成了各方风俗的集锦。
悟继之每读一篇都艰难无比,想将三本书全都融会贯通,那更是遥遥无期了。
话虽如此,樊大饔确是将一身所学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他,他依言将猴儿酒赠给樊老爷子,又不忍诓骗于人,于是携了武舜英来向他道歉。
二人将实情道出,樊大饔赫然而怒,甩身便走,忽又转过头来,道:“你小子,可别让老头儿喝着你俩的喜酒!”
二人面露羞态,转过头去,各自想着心事。
这段日子,悟继之早出晚归,武舜英为他浣洗衣物,将他房间打理的井井有条,颇有些出嫁新妇的意味。
他不是没有想过娶师妹为妻,师妹待他好时,确是温情蜜意、体贴入微的;可她耍起性子来,也着实让人头疼。即便他与她情好甚笃,若真结发长伴,未必就能白头偕老。
如二人因不合分手,他又谈什么照顾师妹一生一世?
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师妹又没答应要嫁自己。
当晚,悟继之做了一桌好菜,请樊大饔、郭立身和还月赴席,樊大饔道:“好哇,徒弟本事学到家了,敢来请师父了?我不去,你们小两口吃吧!”
郭立身本也想婉拒不来,可耐不住悟继之盛情相邀,他见还月也在桌上,这才稍稍放心。只要自己不是唯一一个徒乱人意的,那这饭局还可勉强坐一坐。
菜备齐上桌,武舜英为各人斟满酒,郭立身率先举杯道:“恭贺悟兄厨艺大成,小弟先干为敬。”
悟继之满杯回敬,饮尽后道:“实不相瞒,我还没能学得樊老的精髓,他说我起码要将这三本书吃透才行。”
他取出那三本上三品的古籍,略感苦恼,他研读已久,却迟迟未有进展。
“对了,郭兄弟,不如你我共读此书,彼此交流心得,说不定就能含英咀华,领略当中意味了。”
郭立身推诿道:“这是樊师父单独授给悟兄的,小弟怎能擅自翻阅。”
“若非郭兄弟出主意,我也难从樊老那里学到手艺。在下没什么好答谢的,何况樊老怕的是被人抢了饭碗,郭兄弟学成后,转去别地,单开一家酒肆,自己既当了店家,又不会抢了樊老的风头,岂不两全其美?”
郭立身亦觉有理,他此前四海为家,在哪落脚都一样,他心中感激悟继之厚意,连连敬酒。
“话说乐兄最近在做什么?许久未见他了。”
悟继之在赤明岛待了数月,冬去春来,现下已是辰月了。乐思归是酒肆常客,近期却没见到他的踪影。
郭立身道:“立夏将至,他又要准备小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