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恨水最后才去了牛勇家。
牛勇家是一栋二层楼房。门口稻场是水泥地坪。
窗户上贴着大大的“囍”字。
这“囍”字冲击力太大。
李恨水望着“囍”字,不禁摇头苦笑。
牛勇妈妈刚从菜地回来,肩上挑着粪桶。
见到李恨水,牛勇妈妈连忙放下粪桶,很激动:“领导,你还真的来啦,我还以为你在糊弄我们老百姓呢。”
李恨水笑笑说:“大妈,我们是国家干部,言必行,行必果。既然说来,那一定会来。”
牛勇妈妈热情招呼李恨水一行去家中坐,然后去水池边将手洗了又洗,还打上洗手液,这才给李恨水等人泡上茶水。
“领导,这是山上野茶,比不上好茶叶,不过也挺香的。”
李恨水抿了一口,茶香四溢。
牛勇妈妈大倒苦水:“领导,我亲家今天又打来电话,说一旦牛勇坐牢,就让她女儿和牛勇离婚。
这也不能怪亲家。其实,亲家人总体不错。如果我女儿结婚当天,女婿就被警察抓走,还要坐牢,女儿提出离婚,我也支持啊。将心比心,人心都是肉长的。”
“大妈,来你家之前,我走访了几户村民,对你儿子结婚当天发生的冲突,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当然,我们还要找出警的警察调查核实,还要找当事人谈话。在充分调查的基础上,再对你儿子的案件重新审查。
但大妈请放心,时间绝不会太长。最多三天,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牛勇妈妈急切地问:“领导,你给个话,我儿子和他爸爸会不会坐牢?”
李恨水回答得很干脆:“如果今天几户村民所说属实,你儿子和他爸爸大概率不会坐牢。”
让李恨水意想不到的是,牛勇妈妈突然面对他下跪:“领导,我知道你是好人、好官,求求你为我儿子做主。他要是坐牢,这个家就完了!”
李恨水慌忙将牛勇妈妈搀扶起来:“大妈,你这样是折煞我呀!你放心,我们一定以法律为依据,以事实为准绳,让这案子经得起法律和事实的检验。最多三天,我们会给你回复。”
牛勇妈妈千恩万谢。
告别牛勇妈妈,李恨水一行去了镇派出所。
派出所长许金牛在大门口迎接。
李恨水是有史以来来派出所调研的最高级别领导。
在此之前,来派出所调研的最高级别领导也就是副处级。
李恨水没有直接去会议室,而是在派出所大院内转了一圈,看看食堂建得怎样,有没有小菜园。
李恨水说:“每个派出所都要搞好"五小"建设,建好小食堂、小宿舍、小菜园、小阅览室、小活动室,不断创造条件,改善食宿、文娱需要,为干警解决好后顾之忧。”
许金牛连连点头。
在会议室,李恨水直奔主题,询问牛勇案出警情况。
李恨水说:“我今天来,不是要处理人的,而是想了解实情。我知道,派出所也有难处。
地方政府违规使用警力,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他们不会做群众工作,大事小事,都要动用警力。
征地拆迁动用警力、阻止群众上访动用警力、掩盖事故真相也动用警力。如果不动用警力,他们恐怕什么事都做不成。
你们如果不出警吧,又担心与政府关系闹僵。经费补助、文明创建、评先评优,政府都可以"卡脖子"。
虽然上级明确要求,征地拆迁、信访截访等工作不能动用警力,但在现实中,很难做到。
既要你们遵守上级规定,又要你们处理好与地方政府的关系,还要处理好警民关系、干群关系,确实有困难。
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我们的上级也是这样要求我的,既要、又要、还要。
这次来调研,一个重要主题就是还原牛勇案真相。你们说出来,只要说真话,我们不处理人。但如果隐瞒事实真相,甚至撒谎、造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丑话说在前面。”
许金牛说:“李市长,牛勇及家人的确是派出所抓的,但我们只是带到所里讯问。一开始,我们打算以治安案件了结,但后来出了点情况。案子移交给刑侦大队,我们就不管了。”
李恨水问陈锐:“陈局长,你来说说情况吧。”
陈锐咬咬牙,说:“李市长,牛勇案子其实有隐情,既然你鼓励我们说真话,那我就直说吧。
的确,如金牛所长所说,一开始,是打算将案子作为治安案件,治安处理后了结。毕竟案子事出有因。
说实话,换位思考,如果我结婚,镇村干部如此闹事,我也会恼火。
被鉴定为轻微伤的镇干部是个女同志,她老公是区委副书记、区委政法委书记朱荣天。
案发后,朱书记几次给我打电话,要求严肃处理,决不能纵容村民殴打镇村干部行为,坚定不移将移风易俗工作做细、做实。
我们只得刑事立案。考虑到案件有些特殊,我们放了四个人,实际上只对牛勇和他父亲刑事立案,其他人甚至都没有行政处罚。”
李恨水冷冷地问:“罪名就是寻衅滋事罪?”
陈锐说:“是的。”
李恨水冷声问:“究竟是谁在寻衅滋事?我怎么感觉寻衅滋事的是镇村干部!难道老百姓花自己钱,热热闹闹地办结婚喜宴也违法吗?”
李恨水越说越来气:“区里、镇里制定的红白喜事标准,最多就是指导性标准,不具备任何强制约束力!是谁赋予镇村干部那么大的权力胡作非为?
有钱人可以一掷千金,一餐饭几万、几十万元,老百姓办喜宴,消费超过三十元的酒、超过十元钱的烟就是违规,依我看,这表面上是给老百姓省钱,暗地里是阶层观念在作祟!他们心里想的是,你们普通老百姓有几个臭钱就能乱了层级?
我提醒在座的各位同仁,当地方政府让你们出警,你们又不便拒绝时,不能拉偏架,不能时时事事维护地方政府的利益,也要照顾老百姓的合法权益,考虑老百姓的合理需求,决不能站在老百姓的对立面,成为地方政府的打手!因为归根结底,养我们的是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