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老鳌,孬蛋
季恒转身走向老者和幼童,冲他们和善一笑。
待看清季恒清秀的模样,还有满脸和善的笑意,老者惴惴不安的心,才算是安定了下来。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多了人间的冷暖。
其实大部分时候不是他不愿意为善,只是担心对人伸出援手后,反而会被对方拽入危险的沼泽。
“年轻人,你是从哪儿来的?”老者牵着孙子的小手,带着季恒走向高坡上最边缘处的一座茅草屋。
“从景宁洲。”季恒并没有刻意遮掩,说出了实话。
“景宁洲?没听说过……”老者瓮声瓮气地嘟囔着,解开房门上的绳子,用力将房门拽开。
他的家仅有一个勉强能遮风挡雨的茅草屋,简陋到连小院也没有,房门也只是一个用树枝和茅草捆绑而成。
如此简陋的地方,自然也用不到锁具,用草绳系上,便算是上了锁。
茅草屋低矮且狭窄,屋内满是饱含着潮湿的发霉气味,屋顶还有几处在滴落着水滴。
幸好今天下的只是小雨,如果下了大雨,这个小屋内非被雨水淹没不可。
灶膛是用几块卵石堆积,上面架着一个烟熏成黑色的陶锅。
老者摸黑从角落处拽出一把干草塞入灶膛内,屋内这才算是变得明亮了起来,也多了几分的暖意。
从水缸里舀来一些雨水,倒入陶锅中,再将打来的一些小杂鱼扔入其中。
忙完这些,老者又将打来的一些稍大的鱼粗略解剖,悬挂在篝火上方熏烤。
那幼童则是好奇地偷偷看向季恒这个外乡来客,但待季恒看向他时,他慌忙躲闪起了眼神。
一整日的疲惫,再加上篝火的暖意,围坐在炉灶旁的爷孙俩忍不住连连打起了哈欠。
每天入水泽打鱼谋生耗尽了他们的全部体力,以至于他们连晚饭都等不及煮熟,便打起盹来。
他们努力地活着,偏偏日复一日,又不知道为何而活。
好在是,他们忙累到没有心思去想这些问题。
借着火焰照射出的晃动微光,季恒看着这打盹的一老一小,替他们思考着这个问题。
“熟了!”季恒出声喊醒昏昏欲睡的两人。
“哦,好!”老者木讷应了一声,不再多言。
他们很少与外界和陌生人接触,木讷几乎成了他们的本能。
就连五六岁的孩子,本应该是天真烂漫的年龄,也难免显现出一丝木讷之意。
老者先找来一个木碗,连汤带肉给孙子盛上了一碗。
然后他用同样找来一个满是油污的陶碗,盛满一碗递给季恒。
季恒没有任何迟疑,伸手接了过来。
老者无碗可用,便端着漆黑陶锅大口吞咽着温热的鱼汤和肉屑。
季恒也端碗吞咽起来,这样的饭食自然谈不上美味,但其中的温热却很暖脾胃和胸膛。
有了温热的汤水支撑,一老一少更为瞌睡了起来,他们拥挤在一个用树枝和干草铺就的小小床铺上,闭眼就进入了酣睡中。
他们的心思简单而淳朴,以至于他们哪怕遭受太多的苦累,到每晚睡觉时,也总能睡得安稳。
而季恒倚着墙壁坐下,迟迟没有等来睡意。
他,失眠啊。
以他的实力和财力,哪怕来到陌生的圣文洲,他依旧可以享尽富贵和奢华,但他却非要跑到小渔村里遭罪。
人间疾苦,又岂是他一人所能左右的。
趁着灶膛内篝火余烬的微弱红光,季恒取出分身符夹在手指中,掐诀念咒道: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惟道独尊,真神隐名,金光速现,覆映真人,变身!”
新鲜出炉的分身带上一沓符篆走出茅草屋,走入滴星着细雨的夜幕,走入滔滔水泽中踏波而行。
天才女剑修蒲剑姬的踪迹他还没有头绪,但人间尤物阮夕子的居住地却是固定的,所以他打算先尝试对阮夕子动手。
如若此处没有下手的机会,再想办法去找蒲剑姬的踪迹。
圣女沙洲的情况,季恒只是从苇天一那里有了初步的口头了解,具体还需要他分身去探查一番。
与以往入侵那些中小型宗门不同,此次他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一旦被玄天剑宗这种庞然大物发现他出现在此地,那他便只能远遁千万里,不能再在此逗留。
圣女沙洲,化神境老怪白附子金屋藏娇的地方,即便用分身他也横冲直撞地神行挪移进去。
用隐身敛息后的分身一步步向前摸索,才更为稳妥。
让季恒感觉到奇怪的是,即便他入水泽已有百里,身周全是浩渺的水,但此处的水面在风雨中依旧没有太大的风浪。
雨滴淅淅沥沥滴落在水面上,水面晃动着微波,此处只有小池塘的静谧,完全没有大水域的浪花喧闹。
“当真是一个古怪的地方!”季恒在心中嘀咕着,摸索前行时也更为小心谨慎了起来。
分身一旦遭遇不测,他的本体便会立即远遁,再想其他办法解救老狼。
一直前行千里有余,季恒才朦朦胧胧看到一个静静卧躺在水泽中央的椭圆形岛屿。
相对广袤的水泽,岛屿的面积并不大,仅有数里的范围。
季恒绕岛一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这才缓缓靠近道院。
“唔,没有阵法,普通沙土,寻常草木,灵力也不见有异常浓郁。”季恒在水岸旁再次细细查探,仍然没能发现任何异样。
但,没有异常恐怕才是最大的异常,他靠近此处后总有一种心悸的感觉。
此沙洲就宛若一个普通岛屿,与修真界没有一丝关联。
但苇天一极其确定沙洲上有一庄园,庄园中住着一人间尤物。
“再往前看看!”咬了咬牙,季恒打算再深入岛屿去看一看。
虽然此处怎么看怎么普通,但水泽异于寻常的平静,还有那令他不安的心悸,似乎都预示着此处的不凡。
如果沙洲上没有庄园,没有人间尤物,再去找苇天一的麻烦也不迟。
心中碎碎念着,季恒隐匿着身形小心谨慎地钻入了菖蒲和树林中。
水岸旁多见菖蒲等喜水的草木,往里一段距离后季恒身周便都是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的高大树木。
再往前时,错乱密集的高大树木开始变得稀松、矮小,且被打理得坐落有序。
继续向前便看到梳理整齐的灌木、果树、花卉。
“真有庄园不成?”季恒更为小心了起来。
他在风茵阁有过此类经验,草木花卉也能成阵。
但此处似乎又与风茵阁不同,他对阵法已经有了不菲的见解,仍没能发现任何阵法的痕迹。
要么是此处真的没有阵法,要么便是阵法的精妙程度超乎了他的认知。
“真的有庄园?”季恒在心中一声惊呼。
在夜幕下,在草木的簇拥中,静静坐落着一个并不太大的庄园。
此庄园没有高大的围墙,只有爬满绿叶又盛开着五颜六色繁花的花篱。
透过花篱,能看到庄园内仍旧是草木花卉等物居多,房屋仅有三栋,还是极为寻常古朴的原木屋。
“这真的是有着金丹后期修为的人间尤物的住处?”季恒心中很是怀疑。
如此模样的院落,更像是居住着一个热爱田园生活的文艺范贵妇,与修真界是一点关联也无。
踟蹰许久,季恒还是选择了暂时相信苇天一的情报。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将身躯藏匿在一棵能观看到庄园全貌的大树上,然后静静观察,静静等待着天亮。
……
天色灰暗还未全亮时,茅草屋内的老者便睁开了略显浑浊的双眼。
在能稀松看得到光亮时,他就要开始忙碌,直忙碌到夜色再次淹没视线。
他从树枝和茅草铺就的床铺上坐起身,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吵闹,但挤在角落处的孩子依旧睡得酣甜。
老者本欲起身往陶锅内扔入一些杂鱼炖煮当做早饭,却见红彤彤的火舌安静地舔舐着黑黝黝的陶锅,陶锅内喷吐着乳白色的蒸汽,还有浓郁的香味。
“你做的?”老者抬头看向坐在灶膛旁的季恒。
季恒点了点头,说道:“老伯,你喊我小恒就可以。您怎么称呼?”
“他们都喊我老鳌。”老者略带自嘲地说道。
他又扭头看到裹在破旧褥子中酣睡的幼童,眼神中露出一抹温情,说道:“这是我孙子,孬蛋。”
“老鳌,孬蛋。”季恒嘴角含笑,没有任何嫌弃他们名字恶俗的之意。
“您来尝尝我做的饭。”季恒拿过老鳌的陶碗,给他盛上了满满一碗。
季恒也从随身褡裢取出一个白瓷碗,为自己盛了一碗,就溜着碗边吸溜了起来。
早饭还是鱼汤,只不过他是先用油脂将那些杂鱼煎炸,再行炖煮。
再加上放了一些食盐,和一个培元丹,味道自然比昨日好了太多。
为了让这一老一小能吃的痛快,他还掰碎了一张干饼子,与鱼汤一同熬煮。
老鳖见季恒取出的是白瓷碗,鱼汤内还有白面饼子,便知道季恒此时虽然落魄,以往定非寻常人。
他不再与季恒客套,端起陶碗大口吞咽起来,也不嫌鱼汤太烫。
一大碗鱼汤饼子下肚,老鳖的脸色立即红润了起来。
季恒知道这一老一小每日风里来雨里去,身体都不太好,为了避免老者卧床不起,幼儿早夭,季恒这才在鱼汤内炖煮了一个培元丹。
培元丹的药力温和,凡人亦可食用。
只此一碗鱼汤,便可保证这一老一小今生身体康健,疾病不生。
“你放了盐?”老鳖擦了擦油腻的嘴巴和胡须,开口询问。
季恒点了点头,然后把一个包裹着盐块的布,递给老鳖。
老鳖接过布包,打开后见是晶莹剔透的盐块,便将盐块递还给季恒,说道:“使不得,太贵重了。”
“拿着吧,我在这里待上几日就回城里,用不到这些。”季恒又将盐块推了回去。
每人都有着各自的命运,季恒不便给出太多。
为他们调理一下身体,给到一些寻常的生活物资,便是他给这对爷孙的极限了。
如果给的再多,对这一老一小来说,是祸非福。
“饭食我炖煮得多,您再来一碗。”季恒又为老鳌盛了一碗汤饼。
老鳌摇着头接过陶碗,转身轻轻拍了拍酣睡的孙子,“孬蛋,起来吃饭啦,有白面饼子吃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