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延续会议座位，皮埃尔和杨定中作为家乐福代表坐长桌一边，范兴宗在另一边，其他人离去之后，形式上有二对一的嫌疑，略带压迫感。

　　 “范经理知道贵公司出口高卢的食品中，我最喜欢哪一样吗？”

　　 青食出口欧洲主要以饮料和零食为主，照销量数据，加料版冰红茶和鸡肉味方便面最高，倘若皮埃尔是大众口味，应该就是两者其一。

　　 范兴宗照此说出猜测。

　　 “Aha，都不是。”皮埃尔得意洋洋，“我知道贵公司这些产品销量很高，但我个人最喜欢栗子汁（板栗汁）。”

　　 “板栗汁？”范兴宗惊讶道，“这款水果饮料在神州都是小众产品，只有一部分人喜欢呐。”

　　 板栗汁是因地制宜的产品创造，味道醇厚，不似葡萄汁、猕猴桃汁那样清爽分明，虽然富含维生素和膳食纤维，营养价值不差，但流行度不高，跟金银花露类似，都是地方特色，仅在部分地区受欢迎，在青食业务重组过程中，全部转交青创。

　　 要不是新奇乃产品出口一项重要加分点，恐怕都进不了名录，范兴宗也是真没想过皮埃尔会点中这个。

　　 “在高卢也很小众，青云对欧洲来说，不光是进口品牌，更是一家新公司，没有达能那样耳熟能详的知名度和深入市场的分销渠道，想让顾客突破固有消费习惯选择青云食品，绝不是因为他们信赖青云品质，认可青云高标准生产。

　　 他可能因为这家品牌来自遥远的东方，一个有山有水，擅长种植的国度，产品是食品而购买，就像你们宣传茶饮是来自东方的神秘树叶，也可能因为配料表中，各种各样稀奇的原材料，就像我，从一堆产品中挑出栗子汁正因为它是栗子制成。

　　 但是，出于猎奇而来的顾客，往往因为猎奇而去，很难转化成品牌忠实顾客，就像一群蜜蜂，采完花粉就会走，除非花再开，而保守者固守消费习惯，往往不青睐尝新，尤其是没有推荐宣传的营销带动。

　　 于是青云出口订单增长缓慢，猎奇者带来短暂销量，不能稳定，保守者可能稳定，却不容易吸引他们尝试，最关键后者是沉默的大多数，不喜欢下次就不买，而不愿意积极参加青云的调查，反馈真实体验，这样青云就不好改进，无法真正深入顾客心中。”

　　 “青云会考虑增加营销力度，宣传品牌，推广产品，拉拢顾客。”

　　 “我不是这意思。”皮埃尔抬手道，“饮料零食本土都有根深蒂固的品牌，若是特色产品，市场份额难以做大，若是大众产品，竞争就非常激烈，要在品质、口味、价格、包装、营销等等一切方面跟当地企业竞争。范经理觉得容易吗？”

　　 范兴宗淡淡道：“做生意从来不优先考虑难度，而是着重成本和收益，只要有利可图，难也要做。”

　　 “但我看到的，青云食品并没有着重考量成本和收益，倒像是落闲棋，把产品换了包装或者添加配料改变口味，就拉到欧洲碰运气，起码跟对待神州市场的认真相比，完全没有精心设计的意思，销售渠道发生状况，竟也不慌不忙，慢悠悠地行动。”

　　 “内销出口各有轻重缓急，青食不能抛下本土市场，盲目追求出口，否则顾此失彼，可能会什么都落不下，譬如贵公司，不也是苦心经营高卢市场，然后欧洲，体量庞大之后，为了寻求新的增长点才来亚太开拓市场，不是吗？”

　　 皮埃尔重重点头，开心道：“这就是我觉得范经理矛盾的原因，本土市场尚未完全稳固，占据牢靠扎实的霸主地位，没有像家乐福似的，公认高卢零售业第一品牌，做什么这么着急出口业务呢？还要在跟家乐福的合作中，强求进入全球供应，照你所说，恐怕未必多么在乎出口业务。”

　　 范兴宗竟有些词穷，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老辣的商业精英是怎么行事，当真刚柔并济，炉火纯青，雅克总裁盛气凌人，他就和和气气，一方面严格要求，另一方面又很照顾，即便他说的话很不好听，却也难以发怒。

　　 “皮埃尔总监是在劝我分清主次，不要拿不切实际的要求，跟家乐福为难吗？”

　　 “不，绝无此意，我只是觉得青云做起来很不容易，不希望你们栽跟头，倘若青云食品针对欧洲拿出特别优秀的产品，家乐福也不会拒绝合作，前提是产品真有竞争力，有利润可图，而不是仅仅为了消化库存，若是那样，还不如撤掉画蛇添足的出口业务，专心神州市场，抢占更多份额。”

　　 “感谢总监的提醒，青云集团会研究的。”

　　 皮埃尔再度抬手，似要阻止一般。

　　 “范经理，我指的是贵公司青云食品，而不是青云集团，相对来说，你们集团下属的农业公司很会做出口市场，也很认真在做，与之交换的是，青农没有着急面向全神州。

　　 青农在欧洲销售的宠物粮，高端食材和水果，都是有清晰规划的，营养价值、成分配比还有口味创新均是一流，对猫狗宠物非常有吸引力，以至于宠物主人往往不会在乎品牌是否来自国外，不在乎价格有多昂贵，很痛快的购买，而且是持续购买，宠物吃一天，就买两天。

　　 我考察神州市场时却找不到这些产品，想来纯粹为了出口，专门做这样针对性的目标市场以及产品研制，既然范经理跟青农同在一家集团，为什么不能策略一致呢？着重推广青农的产品，将其带来的品牌影响力和销售渠道把握住，青食再设计贴合欧洲本地市场的食品，岂不是更容易成功？”

　　 若非皮埃尔是甲方，又这么一副殷殷切切的模样，范兴宗可能真按捺不住火气，对他破口大骂，出口创汇诶，别说小有盈利，就算只是填平成本，都是赚了。

　　 且不说什么荣誉奖项之类的，单是青云自身也需要进口技术设备，没有外汇额度不是坐蜡，就挣钱本身来说，出口含义也很重，抓住就不可能放手。

　　 “总监的好意我心领了，一定转告公司认真考虑。”范兴宗挤出笑容，“不管怎么说，以下两点我可以向家乐福保证，其一就是神州供应绝不会有问题，其二跟家乐福神州的合作就是关于神州的合作，任何时候都不会强求贵方采购青云的国际订单。

　　 如果贵公司担心跟青云食品合作有什么麻烦，可以坦然相告，在商言商，青食绝不会无理取闹。”

　　 皮埃尔愕然，无奈道：“范经理总是误解我，即便家乐福高卢跟达能集团是合作伙伴，但也不会因此为虎作伥，替他们跟你为难，更不会担心跟青云合作惹怒他们，否则我不会提出家乐福旗下便利店接手青食在高卢的订单。”

　　 范兴宗也不装了：“华夏有句古话，叫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或许总监只是对青食提出改善意见，完全客观和好心，但于此时此景，我难以坦然，不去怀疑总监的意思就是为了打消青食出口的野望，安安心心扎根神州市场，省得你们为难。

　　 就像先前承诺亚太各家乐福都采购青云产品，却在第一步，跟同一集团合作的家乐福宝岛处，无言以对，所以我感谢总监的好心好意，可若没有实质性的东西，我就告辞了。”

　　 皮埃尔惋惜声不断，也不知究竟什么想法。

　　 会议就这么虎头蛇尾结束，约定再谈的时间后各自离去，刚开一家门店的家乐福不着急十天半月，确定家乐福国际渠道希望渺茫的青食更不会着急。

　　 当然，皮埃尔的建议还是引起洽谈团队不小吵闹。

　　 黄杰一马当先，判定皮埃尔就是大奸似忠的伪君子，用温柔一面哄骗青云集团为他好好供应神州市场，却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可以借着家乐福当台阶走向国际。

　　 所谓Carrfour city接收高卢订单，看似是对青云说服罗家亲戚反水优选超市的奖励，实则是人质，今天满意能接，明天不满意就能抛，最好你青云食品自己懂事点，别搞得大家不开心。说白了，就是瞧不起，就是想利用，所以恩威并施，一边喂好吃的，一边栓链子。

　　 冯法兵觉得他太偏激，达能针对青食是因为他们看上饮品业务，想要夺下来，不是仗着食品巨头的体量故意蛮横不讲理，而家乐福作为世界级零售商就更没有搞事的动机，青食做出口也好，求上门也罢，都搅乱不了家乐福什么，谈得其乐融融何必生事。

　　 难道家乐福想把青食变成自有品牌，也来一步步布下诱饵，引己深入？未免太异想天开。

　　 “实打实讲，人家皮埃尔说的没错，他是做采购的，对商品销售很了解，知道哪些产品畅销，哪些产品冷门，没有激发需求，吸引顾客兴趣，只是干巴摆在货架上，贴一些标识语，本来就不是正经做大生意的模样，无论内销还是出口，后者还会更难。

　　 洽谈以来，他对青云态度很好，没有雅克那样冷漠，很难说全无恻隐之心，不是站在客观角度劝告。”

　　 众人议论得热烈，范兴宗却没有点评的意思，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喃喃自语：“要过年了，罗总该回来了。”

　　 冯法兵黄杰闻听此言，均明白意思，青食出口的问题最终要罗学云决定，不管皮埃尔什么意图，管不到我们。

　　 “一晃大半年过去，不能经常看到罗总，还真是挺不习惯的，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黄杰嘟囔道。

　　 “阿嚏！”

　　 一声响亮的喷嚏引来哄堂大笑，罗学云拾起外套，强行披在女儿身上，就像按住活蹦乱跳的小鹿，根本不愿配合。

　　 “香江的冬天虽然比玉阑暖和，可也不能只穿一件短袖跑来跑去，受了风要吃苦头的。”

　　 毕竟全球变暖还没到海平面上升的程度，要尊重大多数地区越冬冰面能过人跑狗的时代。

　　 月月老不情愿穿上外套，罗学云看着连衣帽子跳来跳去，忍不住哼道：“你好，我有一个帽衫，我要在网上问问，穿上之后显得很忠诚，像个大耳朵矮人，像谢夫涅……”

　　 “豪庭豪庭，爸爸，这是什么歌，教我。”月月一下兴致高昂，老老实实穿上衣服，不断追问：“谢夫涅是什么东西。”

　　 “是个大耳朵矮人，就像这样。”罗学云掀起她的帽子戴上，只露出耳朵。

　　 “我才不是矮人。”月月喊道。

　　 大伙又是一阵欢笑。

　　 陶莹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一边留神正跟云云玩闹的女儿，一边看着被罗学云提住帽子的月月，情不自禁感慨：“还是小孩子好啊，两小无猜，认识几个月就像几辈子那样热烈，可惜成年人的世界充满无奈，永远不能重温这样的感觉。”

　　 “那是因为你已经感受过了。”罗学云辛辣点评。

　　 秦月吐槽道：“莹姐想表达的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非要这么煞风景吗？”

　　 “花纵重开，也不是从前的花。”罗学云煞有介事，“怀念过去就是在时间长河刻舟求剑。”

　　 陶莹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夸赞道：“看不出来呀，指点泛亚娱乐的才子才女后，竟然沾惹才气，又能哼歌，又能金句，这董事长该你来做。”

　　 “什么叫沾惹才气？本来就有好嘛，要不然那些才子才女会这么服气我，任由我指哪打哪。”

　　 “屁，人家是看在钱的份上，看在泛亚娱乐能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别说是你指挥，就算放条狗坐在那里汪汪，他们也会鼓掌叫好。”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虽然文娱产业挑不出多少冰壶玉尺的梅兰竹菊，可要说全是腆颜媚上的小人，那也罔顾事实，文娱文娱到底有文化属性在里面，他们应和我的话，主要是因为我讲的有道理，能做赏识提拔他们的伯乐。

　　 韩愈都说了，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纵有经天纬地之能，若没有平台，没有机会，也不过是抱憾终身，什么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寄卧郊扉，僵卧孤村，多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