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1章 山北水南
“大伙知道学云仁义,做好事不图别人什么,但老话不是说,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嘛,人心隔肚皮谁也猜不着,但谁对咱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能不当回事。”
罗学云刚回两天,曹国宏、张家旺、叶保荣几个就跟商量好似的,联袂登门拜访,有人讲,有人记,呼啦啦一阵人似模似样,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大领导下乡呢。
曹国宏似有东道主之意,可能也的确是领头,一直掌控节奏,把花言巧语,哦不,赞美词句一箩筐一箩筐往外扔,若是一般人还真要飘飘然,毕竟是村里的长辈这般恭维,虚名绝不亚于外面的名人肯定。
只是罗学云确实听得多了,非但免疫,反而还提高警惕,往往这种好话就像是长辈兄姐,冷不丁亲热地叫你的爱称,任谁都能感受到不妙,要么是有任务,要么是得背锅。
他微笑道:“宏叔可别夸了,夸得我脸红,都是长辈兄弟,有什么话直截了当讲,能办的我一定办。”
曹国宏拉长语调,先上扬后下降的一声诶后,笑道:“沿村的山岭之所以划给各村,家家户户谁不知道是青云的功劳,要不是青农经营产业的本事高超,让上头觉得能以青云领头,联合各村,切实管好边缘山岭,既能做好保护,也能开发经营,恐怕再怎么难搞都不会还给村里。”
叶保荣嘿嘿笑道:“青云带村里搞产业,让大伙更团结,导致有些事林场根本管不了,何况场长陈荃做事本来就是嘴上厉害,人心都抚不齐,主林木场都经营成那个样子,更别说这些爹不亲娘不爱,夹在中间的荒山野岭,最终到村里确实不意外。
可真落成,还是上头看到青农的成绩,这两年青农帮松王山林场搞林下经济,想帮林场起死回生,结果被陈荃搞得一塌糊涂,养鹿鹿不成,养兔兔不成,种些蘑菇草药,也跟上工似的,你少出力我也不肯多出,都奔着前景好的去处。
现在交给村里搞,也是希望多条路,尝试真正解决问题罢。”
老支书老支书,有两层含义,一则是不轻易退休,似乎只要能动,都可劲蹦着,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二则人老为妖,世俗人情更老辣,很多事做起来就不拘泥手段。
譬如眼下毫无挂碍地恭维晚辈,诚然有真心实意的赞服,恐怕更多的是想要谋取好处,因而先举高帽为别人戴上,叫他飘飘欲仙,一着不慎就可能失口答应。这般手段,已经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青农家大业大不假,人也多口也多,真熬不住各位化缘,诸位请青农职工下班多给乡亲们干干活就是,别薅公司的羊毛,真吃不消。”罗学云故作心疼样子,道:“再者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不能老是厚此薄彼呐。”
张岗的张家旺向来沉肃,此时不得不出来帮腔。
“学云误会,每年青云在镇上乡下投入多少公益费用,改善大伙的生活条件,即使算不清,大家心里有数,绝不至于脸皮厚到上门化缘,又不是以前过不下去日子的时候,话说回来,哪有要饭花子约一起讨饭,不怕吓到东家,半粒米都要不到吗?”
场中众人哈哈大笑,确实,如果真求青云帮忙,肯定要夤夜偷偷赶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先顾着自己为上,哪有大家兴师动众一大阵的,真把罗学云当财主啦。
“我的问题,小觑了天下英雄。”罗学云拱手道,“不知各位前辈有何见教?”
众人笑声更隆,良久后平息,曹国宏道:“老叶,你来讲吧。”
叶保荣郑重点头,道:“那我就当仁不让。学云,上头将荒山野岭给各村,肯定是抱有期望的,不敢说比松王山林场做得多好,起码不能比他们差,几年后若还是光秃秃一片或者滥砍滥伐,想必陈荃挨的批评我们也要经历一遍。
只是想做好也并不容易,最起码来说林场遇到的窘境,我们一样不会少,缺少足够本钱,缺乏坚定信心,缺乏懂行人才等等,就那先期的开荒而言,需要大笔投入,包括人力物力,村里是放任不管,各家爱怎么做怎么做,还是统一指挥,尽量担一些成本呢?
若是前者,恐怕又得有落后者赶不上趟,到时候别人垦了荒种了果树赚到钱,他屁都没分到,就很麻烦,若是客观原因的困难,就是村里没做到位,若是主观原因的偷懒,也容易成不稳定因素。
可村里要担成本,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以前大队时候办的一些小企业,倒的倒,垮的垮,每年还有修渠筑路义务工。”
义务工的项目主要集中在植树造林、防洪防汛、公路建勤、修缮校舍等方面,兴起于集体化,衰落于开放后,结束于新世纪,跟皇粮国税差不多同时终结,按要求是农村人每年要出一定工时的义务劳动,出不了就视情况以请假、找人代替和交钱解决。
叶保荣说这话的意思无非是诉苦,生产队结束以后,村里是事多钱少活麻烦,基本上都要得罪人,村民家里过得富裕些还好,要是穷的叮当响,那可有得头痛。
“保荣叔做事向来爽快,都到这时候何必吞吞吐吐,想要什么直接讲吧。”
“咱们三家商量过,想合伙搞一个公司,把荒山野岭的整体经营业务放进里面,就像学云讲过的那样,从早期的铺垫,到中期的农产收获,到后期的食品加工,再到成熟的旅游参观什么的,都由这个公司负责,赚取的利润各家按动员的耕地、投入的资金分别占比。
于情,三家的乡亲跟青云密不可分,有困难该当搭一把手,于理,青云既然扶持农业生产基地和食品加工厂,没道理局限于种田能手和积极分子这些个人,村集体也该享有同等权益。”
叶保荣的话得到大伙一致赞同,显然是共同的意愿,罗学云不得不感慨高手在民间,还是有人领悟到自己的意图,只不过究竟是老而弥坚们自己想到的,还是木秀于林的年轻人猜出,还是很值得商榷。
“两个问题。”罗学云道,“山岭已经打算分给村民,你们还有什么本钱?公司经营有赚有赔,这样的产业模式投入大,见效长,综合起来能抗住压力吗?”
叶保荣有片刻失神,按照儿子讲的,青云要做总把头,提供农机农技、种子饲肥等相关服务,实际生产管理要交给种田能手一类的积极个人或者小合作社,以提高实际收益,对青云对个人都是好事。
这般情况下,只要三家提出,罗学云就会顺水推舟答应,然后将三家合营之公司作为标杆,促成这一模式的成熟和展示,若非如此,青云不会辛苦促成荒山野岭的划归问题,不会郑重其事宣传山岭产业的规划。
狭隘地讲,这是他的家乡,好处留给自己人,属于肥水不流外人田,宽泛地讲,这也是青云的诞生家乡,很多新东西在这里搞,困难会小很多,成功率会高很多。
可学云为什么质疑起来?我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对?叶保荣晕了。
“保荣叔。”
“啊,这……”
“我来说吧。”罗学昌微笑示意,得到叶保荣点头后,说道:“第一个问题,村里搞的公司并不是以耕地为股本的新生产队,那样会让村民产生不好的联想,即便我们开出跟青农一样的条件,也不占据优势,仅以入行而言,青云绝对是鼎鼎有名的前辈,我们是末学后进。
村里公司实际要做的,其实是沟通青云跟农户的桥梁,在整体上对这几条边缘山岭进行规划,包括学习梅茶鸡蜂这种复合种养的模式如何运行,生产技术如何实现,乃至于将来成品产出如何铸就本地品牌进行宣传销售,进阶农家乐、旅游业。
换句话讲,我们是给农户做上下游产业配套的服务公司,引领村子发展的帮手,不是趴在他们身上,让大家伙产生吃大锅饭、什么都管的联想。”
年轻一岁都是年轻,年轻五年十年更是不得了,罗学昌多受亲朋熏陶,于经营一道颇有见解,说话更是大胆直白,在场前辈都不禁心里打鼓,不知道还会蹦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很好。”罗学云笑道,“向上受青云约束,向下农户擦亮眼睛监督,所获利润还能回馈村子,真要做起来,确实比种田能手和积极菜农更容易造福全体。那么盈亏呢?”
罗学昌道:“新公司属于助农扶农,脱贫致富性质的集体企业,可以从信用社等处获得低息甚至无息贷款,而在技术、渠道上,又背靠青云这座大山,新公司的员工都可由青农职工兼任,如此一来,就算万事俱备。
至于能不能成,就看有无东风,毕竟做任何事都有风险,谁都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
“好家伙,敢情是要借青云的鸡,下村子的蛋。”罗学云笑道,“青云既要出名,给新公司背书,还要出人,帮新公司解决难题,末了还得出资源,保证新公司不垮台。这么忙活,图什么啊?”
罗学昌丝毫不慌,反问道:“学云给村子修路,盖教学楼,建活动室,修操场,造文化中心,村里上上下下非但一分钱没掏,还做工赚到钱。试问这么忙活,图什么呢?”
曹国宏等人俱是精神大振,一副好戏开场,认真看听的模样。
“公是公,私是私。”
罗学云说完,察觉不对,沉吟片刻道:“企业热心公益是承担社会责任,回馈家乡父老,受益人是普适的,广泛的,不需要考量任何收益率,但生产经营归生产经营,该考虑的问题不能免除,否则村公司跟合作社之间,跟种田能手之间,岂不是形成鲜明的差别?
青云若只是另眼看人倒还好,要是因此折坏经营基础,那可就麻烦,一大堆见不到回本的项目,究竟算是经营还是公益呢。”
罗学昌想了想道:“青云占股分红,怎么样?”
“不怎么样。”罗学云摇头道,“若是这样,青云干什么不搞分公司或者自己上阵。”
罗学昌没辙,只能把眼光往曹国宏、叶保荣脸上落去,他俩其实也有些懵逼,要揣测别人的意思,真不容易,尤其是像罗学云这般,蜻蜓点水,含而不露,难搞。
嘭!
曹国宏轰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喊道:“去了城市忘家乡是不是?都是一条岭上过日子的乡里乡亲,要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就这么难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是不是个男人,给句痛快话,别吊着大家的胃口。”
这粗莽的举动,吓了在场诸位一大跳,生怕俩人是真吵起来,今天就好事变坏事,没法收场,赶忙相劝,说些不要激动,好好谈事的话。
罗学云抚掌大笑:“国宏叔,记住今天这股气,村公司真要搞起来,就不是玩笑,必须得想尽办法成,任何能搞到的资源帮助,都要努力争来,文的不行就来武的,不能晓之以理就动之以情。
总之开弓没有回头箭,村公司只有小赢、中赢、大赢,绝不能输,一输,你们就没法翻身,至于青云,也只是你们能利用的一个工具而已,不要倚为靠山,对我们来说,不希望有个收益不确定,却要持续投入的坑洞,对你们来说,不应该让青云有太多指手画脚的地方。”
曹国宏一怔,咀嚼这句话的意思,叶保荣却已按捺不住,忙问道:“学云是答应支持村集体公司吗?”
“若是以荒山野岭开发为主的公司,我会让青云予以支持,就算是共富家乡的一番心意罢。”
几人稍稍松口气,皆露出笑容,罗学云这句话才算是真正促成新公司的成立,若是他不答应,很有可能大家的计划会落空,难以真正去实现它。
“请学云给新公司起个名字吧,要跟青云一样好听响亮的。”曹国宏道。
“山北水南,如何?”罗学云笑语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