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浪潮之中，有两家企业很独特。

　　 一个是股东00的琴尔兄弟，跟很多明火执仗，公然挖墙脚的家伙相比，它不仅维系了集体企业的体面，发展还一日千里，做成世界名牌，不敢说多么光正，好歹比某些人正常，却被追着四问，反复拿着那些东西炒作，面对真正坏事做绝者，倒是哑巴了，不敢放肆，简直可笑。

　　 另一个就是开创虚拟股，并集大成者，要说外国的ESOP也有很多花活，什么没有投票权，离职回收之类的各种限定条件很常见，偏偏它玩得太邪了，又要狼性条件打底，又要真金白银，本来就无法干涉经营，没有表决权，随时能收回，偏偏过分强调全职工所有，一打官司，嘿，此股票非彼股票。

　　 罗学云不需要大量职工认购股份为青云筹集资金，也非出身不明让人诟病，所以不想步两家后尘，股东是谁可以公开，有股票就有股权，简单直接。当然，职工持股会这种方式好用还是得用。

　　 一来时代特色，公司法没颁布前注册，很多东西没有那么讲究，而特色往往又是既往不咎，二来企业性质能定为集体，不需要受两百股东上限的股份公司（不上市）人数限制，至于保密股东和股份份额反倒是次要的，毕竟资料要如实提交官方，不存在真正的黑箱，只是不公诸于众。

　　 而一群人涌进股东会，是否影响青云运行，他只能说看情况，若青云骨干都认为奖励计划不可取，应当取消职工分红，他一个人坚持没有意义，还不如从青云公益端多发力，幼儿园到初中搞定，再多关心职工家庭，讲道理，算是吴起吮疽级别的关怀，该比金钱更有作用。

　　 “监事会负责监督，是首先要设置的机构，人员虽然精简，却必须发挥作用……”

　　 老大哥罗学盛得以解脱，卸下青农生产总监的担子，就任第一届监事长（通常叫另一个更有气势的名字），大家很怀疑他老好人的性格能否做好严厉的监督工作，只是看到罗学云满意的笑容，便恍然大悟。

　　 咱罗总必定是董事长，董事会和管理层都握在他手上，监事长熟悉工作流程，培养真正合格的监事，以图后效才是正经，不可能一个要求罗总手把手教学的监事，去监督罗总为首的董事会。

　　 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总体还是能接受，毕竟罗总没打算放手，而是逐步培养人才上来，这难道不是好事？真跟去年那样撒手不管，任由青食吵闹，恐怕会出大问题。

　　 集团董事会选举顺理成章，谁有声望，谁有能力，众人心里有底，罗学云就任董事长，袁晓成钟乐副董事长，田秀禾退居董事，跟秦远山、罗学杨、范兴宗、陈连为伍。

　　 “八这个数字很好，但九我更喜欢，大家不妨放宽思路，再推举一人。”

　　 罗学云的话让大家很诧异，按照股份数量和资历推选的秦月、罗学平等人都被他否决，张光辉、沈长明这样的干将也没通过，还要一个人，什么意思？

　　 袁晓成哼道：“想推杨朗直说，别拐弯抹角。”

　　 “杨朗也可以，当然，我更青睐张嘉乐。”罗学云笑道，“关于青云集团的海内外贸易，需要他发挥更多能量。与此同时，大家也要摈除偏见，董事可以是股东，也可以不是，要唯才是举，不要总盯着屋里坐着的人。”

　　 讲道理说不过，耍无赖做不来，袁晓成只能点头同意，而当他表示支持，其他人纷纷附和，张嘉乐便人在家中坐，头衔天上来。

　　 而后罗学云开启“卖官鬻爵”，大量高级title下放，所有子公司他都担任CEO职位，以此保全快速干涉的路径，但实际经营泰半交给总裁副总裁，事业部则跟分公司、孙公司负责人一样，叫总经理副总经理，自然事业部的部门主管就变成总监，业务组长变成主管。

　　 当真是水涨船高，大家都是总，不过你总的和我总的稍微有区别罢了。

　　 袁晓成吐槽这是称呼收买，跟草头王滥发爵位，人人都是公侯伯子似的，很没格局，范兴宗却很赞同，他辩解道：

　　 “我代表青食跟家乐福交流，雅克挂个总裁名号，天然高我一等似的，再加上家乐福的体量，我真像是上门求人，现在好了，我变成副总裁，光从称呼上看不出太大差距。我觉得，以青云集团而今的声势，足够资格这样做，绝不是沐猴而冠。”

　　 一直到半夜，会议才落下帷幕，袁晓成等众人离去，气势汹汹拦住罗学云，质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不好？”罗学云平静回答。

　　 袁晓成被噎住，烦躁道：“你做股东，大家信赖，现在这样乱糟糟的，将来青云走向如何，谁能料定？不患寡而患不均，普及全职工的奖励计划和覆盖少数骨干的激励股权，将会在分红上形成巨大落差，谁禁得住这样的诱惑？恐怕会促使新股东联合，砍掉奖励计划。

　　 原本已经有很多人坐等分红，而霸住岗位做事蛮横，你还打算把他们放进股东会，昏头了吗？不跟我打招呼，搞突然袭击，让人寒心。”

　　 “我记得这句话后面还有半句，叫什么不患贫而患不安。”罗学云微笑道，“你既然愤怒于我不跟你打招呼，难道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可以不跟你打招呼吗？”

　　 袁晓成僵住，燥热的情绪和沸腾的怒气，顷刻间消退。

　　 “因为你拥有最多的股份，而且是控制权的实股，作为唯一的股东，你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

　　 “正是如此。两宋很糟糕，一句士大夫共天下，导致武风不振，无力抵御外敌入侵，却有士大夫忠心耿耿，跟着赵构愣是把残宋维持三百一十九年，而大明铁骨铮铮，却因朱元璋杀功臣废宰相严格黄册，使全天下奉承一人，文臣武将、宗室百姓，都任由宰割，终无半点同盟，残明不堪入目。”

　　 罗学云认真道：“现代管理学之父彼得·德鲁克认为管理一旦超出特定的半径就不再有效，而人类学家罗宾·邓巴推断，人类智力允许人类拥有稳定社交网络的人数是一百四十八人，通俗来说，一个人能管理的人员极限最多一百五十人，若要更有效率，直接管理人数还得更少。

　　 古人云，才过万人者为英，千人者为俊，百人者为杰，十人者为豪，青云集团现在有多少人，将来又会有多少人，能驾驭这庞大集团的俊杰英豪，你我易地处之，该如何对待？”

　　 “我理解你的担忧，但是……”袁晓成痛苦道，“头重脚轻啊！大家都拿虚拟股时能心平气和接受，现在有一部分人拿到实股，等同骑到其他人头上，难道不会形成对立？

　　 若是有人煽风点火，说什么不听上司的话，上司们就会在股东会上投票，削减职工福利，砍掉职工分红，再或者拿到股份的骨干，平时工作以股东自居，搅乱正常秩序怎么办？”

　　 罗学云反问：“难道之前没有这种风险吗？谣传公司削减福利，砍掉分红之类的话。”

　　 “不会，大家相信你的人品。”

　　 “现在我依旧是持股最多者，握有绝对控股权，再加上支持我的人，很长时间都不会有人追上来，为什么大家就不相信了？”

　　 袁晓成不知道罗学云精心准备半年，根本辩论不过，急得直挠头。

　　 “至于职工以股东自居，搅乱正常工作，那就是技术层面的问题，经营管理层对董事会负责，董事会对股东会负责，彼此各司其职，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审计与薪酬考核委员会是集团董事会要抓的重点，你也要参与进来，对全集团一视同仁监督管理。”

　　 “契……卡？”

　　 “想什么呢。”罗学云直翻白眼，“绝大部分职工照旧延续分红奖励计划，包括认购实股的业务骨干本身，也将会把大部分对工作优秀的奖励放在奖励分红项目，只有真正跟青云一条心走到底，豁出一辈子干下去，且发挥着巨大无可替代作用者，才会成为股东。

　　 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乱七八糟的人会被纳入股东会，你本身也有表决权，到时候阻止就是，担心什么呢？授予股东身份，就像拉你和范兴宗入彀一样，不是要你们在实股分红上取得远超别人的收益，而是给你们一个保障，集团不会对你们干卸磨杀驴的事，想干也干不了。

　　 虚拟股说的再好听，都是随时能踢走的存在，万一有人动歪心思，专门对累积数量高者定点针对清除，他连讨公道都没处寻，纯奖励分配的虚拟股还好，真金白银拿钱购买的，岂不冤死？职工还能把青云当家，热情奋斗，长久干下去吗？”

　　 袁晓成嘟囔道：“真成爵位了。”

　　 罗学云闻言长叹：“古今之变化，不过是器物更新，技术迭代，人与人之间的管理和被管理，从来没有改过，所以五千年的世俗风情照旧沿用，孙子兵法论语照旧奉为圭臬。我也不过一枚凡俗，尚无窥探天理自然的能力，只能尽力而为了。”

　　 “拽文。”

　　 袁晓成哼了一声。

　　 罗学云看出他消了气，笑道：“袁哥，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讲道理，你拥有股权，便能提名董事，像杨朗这样不给面子的职工，你完全可以投反对票，若是大家给你面子，说不定杨朗就被冷处理了。还是说，在你心里，真很重视这个奖励分红的计划，不想它有变动，被击破？”

　　 “人都有惯性，在一种状态呆习惯了，呆久了，除非天大的不舒适，不然身心都倾向维持这种状态。”

　　 “舒适圈。”

　　 “对，就是这个意思。”袁晓成道，“你给我的已经足够多，打心底讲，我没想从青云再捞更多，而范兴宗王彬郭飞这些年轻人真的一个赛一个优秀，车间仓库、田间地头，那些普通职工昂扬的精神头也让我觉得，他们值得更多更好。

　　 青云的快速发展，给我编织了一个相当美丽的蓝图，我很骄傲自己在里面出了大力，曾挥洒血汗，这种成就感让我理解你的想法，钱很重要，但到某些情况，它的作用反而没那么大，譬如给自己提供愉悦，钱有极限。

　　 照你的话说，我已经财务自由，此生也没有更宏伟的梦想，所以渐渐看淡，想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做一些钱能发挥功能，却无法直接买来的事。惭愧，十年之后，我才慢慢追上你当年的脚步，体会到你的感受，所以，我真心不希望美梦破灭。”

　　 “王尔德说过，离婚的主要原因是结婚，同理可证，美梦破灭的原因是美梦成真。”罗学云一把拍在袁晓成肩上，“花不常好，月不常圆，世间万物有盛衰，人生安得常少年，想要永恒本来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珍惜当下，尽力而为。”

　　 袁晓成笑骂道：“一股脑跟我说那么多名人名言，显得你有文化是吧？小学生！”

　　 罗学云转动拳头：“贫道不读四书五经，却懂南拳北腿，看招！”

　　 空荡的礼堂响起欢乐的笑声，两个人的隔阂消解，再度齐心。

　　 良久，声停。

　　 袁晓成靠在台子上，歪头询问：“你会把职工分红推行到其他公司吗？”

　　 “你说谁。”

　　 “优选青山、雷云清河或者更多你能主导的公司。”

　　 “外国人提出职工持股计划主要是为了提高员工积极性和忠诚度，最终达到更高效的管理和生产，进而使整个企业迸发更强大的力量，保持增长。

　　 也就是说，让职工分享公司增长成果不是目的，而是路径，如果有别的方法，或者不在乎积极性忠诚度，自然不用选。

　　 作为股东首先会把使用和不使用的收益放在天平两侧，看看哪个更重，才会决定是否选择它，毕竟对很多人来说，哪怕让渡限制性的股票，也都是割肉般痛苦。

　　 当然，我个人抱有良好的期望，将来ESOP一定会广泛推广，更多上市公司和优质企业会认识到优秀的职工才是他们真正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