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长海猫在楼梯口，盯着两大壮汉缓过来，带着一脸惊恐紧张兮兮地飞速逃开，这才左顾右盼回到罗学云的房间。

　　 此刻，罗学云正安然淡定坐在沙发上喝茶，见他这副模样，笑道：“老谭，怎么跟做贼似的，我们光明正大，该做贼心虚的是他们。”

　　 谭长海小心翼翼关上门，说道：“罗总，强龙不压地头蛇，叶菲姆这样的家伙想要成事不容易，坏事却很简单，我们刚来不到一天，他就知道我们的住处人手存货位置，万一不讲道理，真对我们或者对货物动手，不是麻烦大了？”

　　 罗学云道：“莫科不是魔窟，叶菲姆亦不是魔王，说好听点，他是掌权的重要人物，说难听点，不过是强壮的蝼蚁，没法一手遮天，从他拖延货款、中饱私囊、偷偷摸摸这一系列的动作足以看出其成色杂劣不足为惧。”

　　 谭长海担忧道：“可这毕竟是他的主场，若要诚心跟我们为难，就算不伤筋动骨，不也耽误我们做事么。”

　　 罗学云摊手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叶菲姆若是执迷不悟，非要跟我们过不去，那也没办法，大不了损失这笔货，换个张屠户，总不能像今天这样，人家面都不露，只是派出两个充门面的壮汉，我们就吓得屁颠屁颠过去求饶，不是要被欺负死，还有什么搞头。”

　　 谭长海叹息道：“唉，咋就这么鼠目寸光，贪得无厌呢，原本允许叶菲姆拖延货款，已经是放了水，今天看青云食品的实际市场情况，绝对是很盈利的，没想到这么霸蛮，反过来威胁我们。”

　　 范兴宗闻言道：“倘若叶菲姆这些人都是好好先生，讲道理知进退，如日中天的联盟也不会轰然崩解，一切都是有因果的，老谭不必太担忧，今日不同往日，我们青云食品可是正儿八经的外国客商。

　　 且不说新当局鼓励外资改善经济状况，就算不鼓励，莫科真乱的一塌糊涂，也得奉行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逻辑，叶菲姆不过寻常小鱼，青云握一手筹码，反倒是奇货可居，该他求我们，不是我们求他。”

　　 罗学云抚掌大笑，赞许道：“正是这个道理，我们可以不来挣这个钱，就当是上了一课，叶菲姆吃刁了嘴能轻易放手么？不是不谈，而是要晾一晾他，看看到底什么水准。

　　 若是一点气度都没有，连夜就要对我们的货动手，或者找我们麻烦，不说格局大小，眼睛也不甚明亮，脑子很是糊涂，万万不能与之合作，否则迟早出事。”

　　 谭长海惊讶道：“罗总是在考验他？要看他能不能做事？”

　　 “不错。”

　　 “还得是罗总，临危不乱，心思深远。”谭长海放下心来，一通吹嘘英明，而后道：“刚才罗总击倒俩毛子是怎么做到的，好好的人为什么软下来，站都站不住？”

　　 “某略懂医术，识穴位，懂经络，避重就轻击中要害，自然四两拨千斤，以弱胜强。”

　　 谭长海不明觉厉，只顾着吹捧。

　　 “还好有罗总，不然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

　　 未过多久，吕林等人安全回来，跟罗学云汇报今天情况。

　　 “咱们的老乡比较零散，也比较微小，大多都是摊贩，少有经营店铺的坐地商，没有能独立吃下青云货物的商户，若要跟他们合作，势必要建立分销渠道跟他们对接。

　　 毛子商户虽然多，却不精不强，想要他们现款现结不太容易，但合作意愿还是很强烈，我们走访几家，都急切需求生活类商品。”

　　 吕林神采奕奕，完全没有忙活一天的疲惫，看到的市场告诉他，发财机会很多，而且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抓住。

　　 “我们自己建立分销渠道不太容易，非但得常驻，还要增加人力物力，原本我们是厂商推销货物，这么一搞，反而变成外贸企业，既不符合公司战略，也不是明智之举。”范兴宗道，“以今天情况看，很多条件都不齐备，华商的整个经营链条也是脆弱零散得很，对青云不适合。”

　　 他说的话很中肯，青云有本地合作伙伴，最多留个小组居中联络，负责售后服务，若是产销齐做，不光莫科本地要大量招揽人手，就连大北同样得翻倍充实，无异于原地创业做新营生，届时罗学云想以特殊贸易回血，充实青云公司的目的，反而要弄巧成拙，变成青云持续供应的失血点。

　　 何况，从内心讲，范兴宗也不喜欢跟毛熊合作，袁晓成第一次来就误中弹，公对公选中的叶菲姆罔顾协议，说翻脸就翻脸，还贪婪得很，窥一斑知全豹，可想整个出口贸易何等麻烦。

　　 若不是罗学云一力主张，毛熊市场的确有大量牟利的机会，他才不愿意忍受巨大风险，在这上面投入。

　　 虽然范兴宗是出口业务经理，吕林等人的直接负责上司，可罗学云当面，众人还是把目光投过来，由此可见太子处境，有皇帝在，你永远说的不算。

　　 “兴宗说得对，青云对毛熊出口的计划已经拟定，袁总等人都过了目，细枝末节调整可以，大方向上不好乱来的。”罗学云道，“再说，现在还没到穷途末路，无计可施的时候，没必要挑战最高难度。”

　　 将叶菲姆派人来的事讲过之后，大伙便各回各房，谭长海许远易见过壮汉的凶神恶煞，尤其是后者，曾直面对方的威胁和杀气，很是不安，生怕深更半夜有人闯进屋子，把他从被窝里带走，就像老鹰偷小鸡。

　　 就这样朦朦胧胧熬过一夜，到早晨醒来，发现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打电话给仓库的阿历克塞，也没有动静，货物安然无恙。

　　 许远易深感奇怪，难道竟遇到讲理的毛子？这样放完狠话，却不搞事，未免太虎头蛇尾，不知所云。

　　 谭长海吕林倒是高兴，不管咋说，叶菲姆没有在罗学云给定的会面时间之前瞎搞，就证明他脑子还是清楚的，起码知道以和为贵，先礼后兵这些概念，说明今天的谈判还有希望。

　　 然而，众人前往著名的莫科燕京饭店碰面，却是大大的不愉快，当班的服务生瞧见一伙华夏面孔，问都没问就把他们往小厅带，吕林提出去包间还不让，仿佛在这间中西合璧，声名悠久的高档餐厅，他们连败家的权力都没有。

　　 “我们是叶菲姆-斯米尔诺夫的客人，受邀而来，带我们去找他。”许远易赶忙解释。

　　 罗学云看到小厅混乱的场景亦是头疼，跟普通中餐馆没什么两样，一桌一桌喝酒吃饭划拳叫喊都说汉语，别说高档，连幽静都做不到。他倒不是故作清高，瞧不起人，就是失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落差太大。

　　 其他人同款便秘表情，听故事得来的好感全部败光，深有见面不如闻名的扫兴意味。

　　 服务员稍稍打起精神，询问房间信息，许远易卡壳，只能看向罗学云。

　　 “问他叶菲姆有没有交代过客人来，若是没有，我们就走。”

　　 罗学云没有负气，尴尬却是真的，他没料到这样声名在外的饭店，竟然搞区别对待，立刻把自己架住，干脆破罐子破摔，若是叶菲姆没来订房间或者没有通知前台等着，果断点走没问题，又不是真为吃饭来的。

　　 许远易一说，服务员就脸色微变，然后呜哩哇啦说一堆，叫人带着罗学云走大厅上楼。

　　 “他在道歉，说不知道客人的身份，现在带我们去房间。”吕林低声翻译。

　　 罗学云眯起眼睛，其他人心中亦是浮出一丝疑惑，下马威么，搞什么东西。

　　 上了楼，就看到昨天去旅店的壮汉等在走廊，挥退服务员，引着罗学云前往包间，其脸色变幻不定，频频偷瞄罗学云，显然心有余悸。

　　 叶菲姆年纪不小，相貌却不差，坐在主座笑盈盈看着他们进来，有一种狐狸怪笑的阴森。

　　 “欢迎远来的朋友。”

　　 他站起身，跟罗学云握手，旁边自有人翻译。

　　 “这就是莫科达瓦里希招待来客的把戏么。”罗学云握住叶菲姆大手，轻轻用力，立刻让对方露出难堪之色，“我不喜欢。”

　　 未等叶菲姆叫喊，罗学云一触即收。

　　 叶菲姆脸上的笑容僵住，原本讽刺的话全部憋在肚子里，只能伸手请众人坐下。

　　 “你就是青云公司最大的老板罗学云是吧？”叶菲姆道，“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哦？”

　　 “如果你说的是基里尔去旅馆打扰，我向你道歉，年轻人做事冲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觉得街区旅馆配不上远来的客人，要请你们到大酒店住，他太急于完成我给的任务，说话没讲清楚。”

　　 “是么？”罗学云冷哂道。

　　 叶菲姆不以为然，继续道：“如果你说的是服务员带你们去小厅，不许你们开包间，以为是我安排的，就是大大冤枉，这是饭店自己的事，跟我无关。”

　　 他的话中明显带着讥讽。

　　 “贵国来的商人特别喜欢这家饭店，往往三五成群过来吃饭，然而说话饮食却没有贵族风范，十分影响饭店的格调。

　　 因而饭店方提出分厅吃饭，凡是你们国家的商人都去小厅，爱怎么吃怎么吃，其他国家的客人会领到大厅，少数人才能开到包间。事实上，你们只要请一个俄人领头，就能享受正常待遇。”

　　 看人下菜碟！

　　 听明白的众人都很无语，先期来的倒爷慕名而来，不讲素质，只当做摆谱摆阔的局面，好像也说得过去，只是这样一棍子打死，掩耳盗铃区别对待，还是让人齿冷。

　　 罗老板难道消费不起？简直笑话。

　　 当然，叶菲姆的话也不能尽信，他说是无关，实则早就暗中观察罗学云一行动向，完全可以避免尴尬，却诚心来这么一下，很难说没有故意成分。

　　 “有钱都不会赚，我想这家饭店做不长远，叶菲姆可要吸取教训，别重蹈覆辙。”

　　 叶菲姆脸色微变，却没发作，叫人送上菜单，有中餐有西餐，样式很丰富，许远易是专业翻译，低声解释，跟范兴宗商量点了几道菜。

　　 罗学云并未分心，反而盯着叶菲姆不放。

　　 对饭店是见面不如闻名，对这个人却有点闻名不如见面，此番照面下来，显然不是传闻中酒囊饭袋的模样，反倒水平不低。

　　 “青云跟贵司的约定是按期结算账款，叶菲姆经理作为主要负责人，为什么压下货款不给，反而频频催货？”罗学云率先发难。

　　 叶菲姆淡定从容，微笑道：“联盟遭逢剧变，有些事力有未逮，看在双方友谊的份上，青云作为合作伙伴应当能够体量我们的难处，我们需要青云食品。”

　　 罗学云道：“我对联盟的变故表示遗憾，但在商言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天经地义。这次亲自过来，正是想问问你还要不要跟青云合作，叶菲姆经理，可否给我个准确答案？”

　　 叶菲姆沉默片刻，说道：“贵方运到莫科的货物，不止食品，想必是存着扩大贸易的念头，我愿意跟青云深入合作，成为更好的伙伴。”

　　 罗学云道：“你有什么筹码可以深入合作？”

　　 “我能保证贵方的货物入境以后，安全送到莫科仓库，保证贵方工作人员在莫科遇到一切麻烦都能解决，包括住宿饮食联络等问题。”

　　 “钱呢，能货到付款么？”

　　 叶菲姆脸色难看，道：“饭菜还没上来，罗总连这点耐心都没有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是连洽谈的基础都无法保证，吃饭喝酒也不过是无用功，浪费时间，浪费金钱。”罗学云哂道，“现代社会，效率很重要。”

　　 叶菲姆彻底挂不住面子，嗓门登时大起来：“青云的大老板就是这样谈生意么，真不如袁经理有风度。”

　　 范兴宗吕林等人俱对这句话无动于衷，老神在在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叶菲姆经理，谈生意就是谈生意，不要夹杂个人感情，那些东西并不能当成卢布花，况且要论风度，先不讲风度的是你，你该有一本账目，清清楚楚记着欠我们青云多少货款。难道要一直欠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