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方和被投资方关系微妙，前者既希望后者勤恳老实，忠于投资方不搞小动作，又希望后者非常有本事，壮大公司创造利益。

　　 众所周知，既要又要难题古已有之，哪怕是亚圣都解决不了，只能呼吁大家舍鱼而取熊掌，所以罗学云对刘明现主动站出来的行为并未感到意外，抑或者说，他扶持食品厂本来就是希望野生的草莽创业者能发挥胆大能干的作风，排除青云的缺点，做出别样成绩。

　　 如果他们中有人达到这个要求，顺势提出相应待遇，再正常不过，论功行赏本来就是集体良好运行的法则，但罗学云还真没想到刘明现第一个来，传统智慧讲究枪打出头鸟，第一个摆明车马，很难有转圜余地，哪怕达到目的，心里也会扎刺。

　　 到时候关系怎么处？

　　 就像现在，他跟罗学云讲到这个份上，就不担心后者浮想联翩，认为他忘恩负义、贪得无厌……

　　 “就事论事。”罗学云缓缓道，“没有青云撑腰，明天罐头不可能轻松度过前期的艰难起步，不可能从银行贷到充足款项开启扩张流程，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成为出口品牌。无论青云自身的渠道，还是优选超市的帮忙，本身都是为相同的目的。你觉得呢？”

　　 刘明现脸色僵住：“是这样，但青云是青云，优选是优选，明天是明天，为什么要混为一谈呢？我承认青云给明天提供很大的帮助，可风险是我担的，苦是我吃的，拉了我一把回过头就要抢我兜里的东西，这合理吗？”

　　 “不合理。”罗学云居然点头，可未等刘明现放松，他就话锋一转，“只是明天罐头之所以成立，跟辛大叔糖厂、清河果酒厂等有什么区别？说白了不就是在青云羽翼下，遵从零食之乡战略扶持而起来的公司，拿了青云的资源很难甩得一干二净吧。”

　　 刘明现灰心丧气，坦白道：“我还是希望扶持厂跟本厂之间有个明确的界限，倘若跟本厂一样，什么公司都要管，什么公司都能拿，那么我希望能退出，罐头厂还给青云。”

　　 “理解。”罗学云悠然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辛大树年纪大，糖厂是他侄子张罗，家里人帮着办起来的，生怕出了差错，希望有青云做靠山旱涝保收稳定一点，巴不得公司指手画脚，出问题还有推诿扯皮的余地。

　　 你不同，是想自己当家作主，按照你的想法搞一个厂子，做一个公司，不希望青云公司，尤其是以前认识的同事，对你趾高气扬，领导似的耍威风，干涉你对罐头厂的经营。

　　 在做出决定之前，我希望你诚心回答这个问题，你是否有信心在没有青云优选的帮助下，将明天罐头维持下去？”

　　 “有！”刘明现的回答斩钉截铁。

　　 “想清楚再回答，开弓没有回头箭。”罗学云淡淡道，“我不会刻意针对你，但明天跟青云没关系之后，青云一定会取消对明天的出口订单，而优选则会在其影响范围内挑选综合评价更高的厂商，不再给明天优待。

　　 那时你若失败，不光要成为笑柄，还很容易翻不了身，人们总是喜欢抬高胜利者的缺点，贬低失败者的优点。”

　　 刘明现被他说得后背发凉，一腔热愿飞速冷淡下来，这副作态在罗学云眼中就是很不成熟，敢于决断，敢于做事，从来不是坏处，很多东西都是勇敢莽才莽出来的，只是忌讳没有深思熟虑贸然行动，因而瞻前顾后，看到好处急切向前，看到问题胆怯后退。

　　 你要当总经理，每天都要判断决断的，一个失误可能就是巨大代价，这副模样能成什么事？还不如人家辛大树，知道遇事去请侄子。

　　 “没想好的话就先回去，这事不小，千万别干的稀里糊涂。”

　　 “我想好了。”刘明现深吸口气，道：“如果我这次退缩，将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从今以后也会有心理阴影，永远无法独当一面。

　　 更何况，你扶持食品厂是希望他们能跟青食争锋，至不济也得媲美一两个事业部，若受青云影响太深，还没有青云完全的资源，绝对不可能达到这种效果。

　　 与其这样，我何必离开青食？别的不说，熬到现在玉阑分厂花城分公司的负责人位置，怎么都可以争一争吧，至于来受夹板气，还担惊受怕？付出一定要有相应的回报，否则我说服不了自己。”

　　 啪！

　　 罗学云响亮的鼓掌，惊了刘明现一跳，立刻把他从沉浸状态打出来。

　　 “说得不错。青云要赚钱，光是饮料零食两大业务群就足够开拓，成绩你看得到，三地有分厂，数城有办事处分支，销售额蒸蒸日上，具备成为巨无霸的潜力，更别说还有许多辅助业务群。

　　 再怎么都不需要惦记扶持厂的三瓜两枣，实打实讲，若不是毛熊出口给了一笔助力，明天罐头何时能追上白露八宝粥的销量？这已经是青云食品系列排名很靠后的产品，跟罐头也比较类似。

　　 扶持食品厂，我有八分心思是希望能振兴家乡经济，陈清靠山，交通说好不好，耕地说差不差，看似牌不少，翻开全不大，想要发展只能抓住农业，仰仗轻工业。毕竟秦淮线上，气候条件还是有的，各种作物都能适应。

　　 若是陈清多些厂子，能提供更多岗位，乡亲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父母孩子之间少些离别，村里少些跟着爷奶的留守儿童，家乡也能更好，通电通路通水通气教育医疗啥的，都能跟着上升。

　　 你有些话没说到位，但道理还是把握住了，加油，希望将来能看到明天罐头走向全国，看到刘明现的名字被陈清人念着好。”

　　 罗学云起身，主动向刘明现伸手，后者足足愣了三秒，才跟他握在一起，眼眶刷地泛红。

　　 “明天罐头一定有美好的明天！”

　　 自刘明现以后，青云扶持食品厂的标准正式确定，唤作“按劳分配，愿者上钩”，青食厂区依旧提供孵化园，在创业项目早期，给予资金人员技术等各个方面的帮助，作为一种可行性验证，这个申请条件比较宽泛，只要将来厂址设在玉阑境内都行。

　　 等项目验证可行，考虑建厂投产，才会签订正式的合作协议，青云以资金技术渠道等资源入股，把新食品厂扶上马，送一程，这个期间产生的收益，无论是分红还是投入再生产都要明确记录，双方按照事先约定的份额分润。

　　 如果创业者本领非凡，把食品厂推到很高程度，想要独掌大权，青云绝不留念，得到应有的补偿后退股，今后还能保持一定的合作关系，如果创业者中规中矩，双方能形成稳定状态，也不妨接着做等等看，如果做的非常差，青云不会输血维持其存在。

　　 青云会越发宽松，将决定食品厂命运的权力还给创业者本人，而创业者的选择，将会影响青云投入的资源。

　　 这般情况形成后，会加强青云对玉阑食品行业的话语权，也能更快孵化出好项目，因为进入退出自愿且简单的机制，便可维持保本甚至盈利，不用频繁输血。可以预计，等食品协会筹建成功，想要推行什么标准，真得看青云的话头。

　　 对罗学云来说，也是甩去扶人先扶志的报效乡梓理念，倾向更纯粹的撒钱，综合成本而言，后者可能更低，还会得到更直白的感谢，毕竟把当家人招进厂，培训他养家糊口的技艺，潜移默化告诉他受教育的好处，期待他孝顺父母教养儿女，还不如直接给困难学生助学金，贫困老人送油送米。

　　 谁知道赚了钱的当家人，会不会花在吃喝玩乐上，能不能带回家减轻负担？难道还要把工资交给家里人，那青云作为公司未免管得太宽了。

　　 可能是人心复杂的变化，无休止的纷乱，令罗学云觉得还是赚钱最容易，也可能是致富光荣的时代慢慢走来，他不惮以真金白银达成目的。

　　 按照这个准则，创业者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做大，只要业务腾腾上涨，你就有话语权，连青云的脸色都不必看！

　　 …………

　　 “动作频频，恐怕多事之秋啊。”

　　 青云农业，田秀禾办公室，钟乐陈连卢鹏都在，本是开小会商量业务的事，但因为场合不正式，难免歪楼聊到青食的变化，得知副总经理增加两名，明天罐头脱离，再加上前段时间的花城青食分公司，田秀禾屁股发烫，不得不感慨。

　　 倘若袁晓成是因为能干而失去总经理之位，他田秀禾一定会因为不能干失去。

　　 前者的弊端在于野心大，这种野心倒不是指贪图好处，非要拥有，而是习惯，简单来说就是一长制，公司所有人都由他这个总经理说得算，跟刘明现的矛盾隐隐与之相关，别苗头都是错，不爽快也是错。

　　 后者好处则在于心态放松，不争不抢不疾不徐，上上下下如果真要找一个都能接受的人，非他莫属。

　　 陈连闻弦歌知雅意，笑道：“青农跟青食不一样，他们市场太大，要求又多，见效还快，难免有这样那样的问题，青农只要踏踏实实种地就行，不老实没耐心的，工作中就淘汰出去，根本没他们唧唧歪歪的机会。

　　 至于副总经理这事，青农早就设有，分工明确，职工信赖，没大毛病。扶持业务要么自建车间，以我们为主，要么跟人合作，以别人为主，也不存在争端。分支基地一直都有，却不可能跟公司并驾齐驱，同样没事，田总大可以旁观。”

　　 钟乐道：“是啊，论正统我们青农才是真正青云，罗总不管怎样，绝对把农业放在第一位，哪怕青食总部搬到花城，青农也得焊在陈清，玉阑拉扯半年，给了那么多好条件，青农技术中心不还是放在陈清？”

　　 田秀禾苦笑：“可要论盈利能力，还是青食给劲不是吗？半年一个亿的销售额，连地区都惊到，天天都是卡车往车站运货，带动纸箱、易拉罐、玻璃瓶多个厂子发展，他奈奈的，连职工增多，服装厂都吃到许多订单。

　　 在地区眼里，人家后来居上，比我们重要，没见清兰一声令下，各处如坐针毡，学云更是得连夜南下。”

　　 话说到这份上，他们还真没法反驳，前几年无疑青农根正苗红，所谓一家带动千家种千家养千家采，因地制宜，带领乡亲致富，多么可歌可泣，反而青食招工众多还带香江背景，极其扎眼，不是青云抗在前面，恐怕难搞得很。

　　 现在呢，开放脚步越来越大，不仅增加内陆城市拥有沿海开放城市一样的待遇条件，许多禁止外国人随意进入的县乡也都放开，欢迎外国人过来旅游，贡献外汇。青食具备合资背景，能挣外汇，陡然变得金光闪闪，青农反而灰头土脸，仿佛穷小子穷亲戚一样。

　　 钟乐想了想，道：“我们还是不要太关注青食，从实际上讲，它若是不叫青云这个名字，而是叫明天罐头，辛大叔糖厂，大家伙还会对青食有着额外的感情么？会嫉妒它的成绩，非要跟它们比较吗？不会，我们只会像对待刘明现一样，希望他能给农产品更高的收购价。”

　　 “可谁让它叫呢。”田秀禾摇摇头道，“算了，还是不操心选谁当副总经理，搞好青农的事罢。技术中心对新来的机械农具熟悉得怎么样，能适应玉阑的田块么？”

　　 “罗总带回来的是国产牌子，本地化做的不错，零件有什么毛病，青农技术也能搞定，已经在陈清多处青农麾下的麦田试用了收割机作业，效果立竿见影。

　　 不光效率拔群，没有受到雨水影响，还在群众中做了好大的活广告，都叹青农的豪气以及大家伙的本事，连雨的时候，拉到不少订单，若是单独算外派，亏了，连上青农自己的田，才堪堪保本。”钟乐解释道。

　　 “那就尝试向邻居地区推广罢，他们比玉阑晚收半月到一月刚好赶得上趟，不求能赚，积累经验，打响招牌，完成学云的战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