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氛围
“不知钱金贵。”罗学风嘟囔两句,却没揪着说,新春佳节一年一度这些话头,总是能让父母更多宽容,再者说,条件慢慢变好,各种新鲜的玩意涌进村里,其他孩子有,自家孩子难免想要,爱玩毕竟是天性。
何况鞭炮烟花一年到头都能买到,谁家不办席,可孩子玩的划炮、神鞭、摔炮、串天猴这些,不到年关,商贩都不进货,想买都无处买。
恒恒昭昭两兄弟知道叔叔做超市有进货渠道,没少围在学雷面前献媚,希望他多进些花样,多给些折扣,学雷亦是爱玩之人,没少赠送侄子,还是老爹发话,叫他节制。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袄子衣服烙个洞还是小事,万一把人家草垛点着或者炸到自个,家里知道是你当叔叔的纵容赠送,非但不夸,还要算账。
学雷被老爹治了一年,一天到头虎视眈眈,还有叶秀旁边看着,只能答应,大侄子二侄子就没戏唱了,想方设法求些钱买炮。
眼下一看,不知道昭昭是天真,还是聪明,当着一大屋人说这话,待会发压岁钱的时候,爸妈就不好抠抠索索,全给扣留。
“昭,到爷爷这来,给你压腰钱。”
罗老爹顺势掏腰包给孩子发钱,他向来不甚讲究,直接把钱给孩子,昭昭丝毫不嫌弃,接过钱狠狠亲了爷爷一口,让后者喜不自胜。
“嘴都没擦全是油。”黄秀不得不教训一句。
“不碍事不碍事。”老爹乐在其中。
云云月月年纪太小,商店没去过几次,对钱概念不深,但是他要我也要这种孩子心气十足,纷纷举手要钱。
“弟,去亲爷爷一口,亲他就给钱。”昭昭沿着大桌子飞跑到云云旁边,对他进行战术指导。
云云很犹豫,他性格没有昭昭活泛,眼下全屋人都带着笑意瞧过来,更是不愿意,可月月很爽快,爬下椅子扑到爷爷身边要钱。
“哈哈哈。”
欢声笑语一阵一阵,充满过年的喜庆氛围。
罗学云的压岁钱获得大人小孩一致好评,不光是出手大方,一毛钱的币值摸起来厚实一沓,还是银行取出的新钞,崭新干净。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用的东西,大家还是青睐新的。
给老两口的钱,则是簇新的百元大钞,流通没几年,平素他们也用不上,因而非常惊奇和欢喜,高高兴兴收下。
孩子们陆续下桌,在偏厅的沙发上嬉闹,大人便在孩子欢笑声中谈起家事。
华夏传统讲求美满,一般不喜在重要日子讲麻烦事,以免闹得不愉快,惊了神仙祖宗,伤了家人感情,但话说回来,许多事在这时候提,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尤其是长辈提晚辈听,晚辈就算再不高兴,也只能忍耐不破坏祥和氛围。
就像后来催婚催生,颇具心思的家长都会在家族俱在的时候讲,借助长辈们的威势,合力压制桀骜不顺的儿女儿媳,好像批斗一样,不见得真有效果,晚辈不敢反抗的目的,倒是轻松达到。
“咳。”
罗老爹清了清嗓子,拉开序幕。
“过了年,恒恒就十一个年头,想当年他在老屋出生,家里都还是满身补丁,穷得干饭都吃不起,现在好了,孩子端午生日过年回回都有新衣服,三天两头有鱼有肉,跟土财主似的,想都不敢想。
但是,鱼怕干塘,人怕闲荡,日子再好,不能闲下来,老大把田租给青农,剩两块地种些不成气候的东西,今年又忙着盖屋,没干什么正经事,过了年,得考虑好营生,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两个娃要养呢。”
罗学风嗫嚅着应了两声,场中气氛顿时古怪起来,古老智慧讲究拐弯抹角,指桑骂槐,老爹看似训斥大儿,实则央求二儿,只是不能那么直白,上来命令二儿,他敢不敢说倒是其次,学风敢不敢接茬才最重要。
即便他能倚老卖老,学风却是结结实实被弟弟压制,不敢半点放肆。
罗学云颇为意外,原以为话题中心会围绕着幺弟幺妹展开,没想到拿老大开头,细细一想,又合乎情理。
黄岗人富裕的根基是抱上青农大腿,要么成为青农的职工,要么跟着青农的产业指挥棒上下服务,若仍是自己干自己的,很难说多好,耕地说到底只有那么点,一年到头全扑进去,交完公粮税费就不剩什么。
很不幸,罗学风就是其中之一,平素青农的菜地稻田果林帮忙,招揽人手不会刻意抛开他,可纳为正式职工的事,向来没影,一来他自己不提,二来青农人约莫知道学云一家的旧事,也不敢讲。
这样一来,罗学风日子过得就有些不妙,没有稳定收入就算了,幺弟跟父母合户,还压制他分润好处的门路,偏生黄岗整体水平拔升,对比之下,愈发显得窘迫。
他恐怕也很郁闷,一家兄弟姐妹五个,哪怕是最不成器捣蛋的幺弟,都得了一个超市,正儿八经的老板,就他半点光没沾到,还得不少冷眼。
八年了,罗学云忆起旧事都觉得好笑,双方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级,甚至黄秀的爹娘兄弟,都仰仗青农吃饭,服服帖帖,再说旧事已经没意义。
可要像幺弟似的,送一个产业,也是妄想,幺弟虽不成器,曾经还有感情,好歹二哥二哥叫了这么多年,罗学风有什么,连弟都没喊几年,还没少招呼前身干活。
他不接茬,看老爹的第二招。
果然,随着场面冷寂,大伙都只是张望不说话,罗老爹不得不图穷匕见,很明显,不出后招,这话题就略过去了。
“老二,你见多识广有本事,帮你哥一把,不看别人,看你俩侄子的面上,穿衣吃饭上学,都得花钱不是。”
罗学云终于开口。
“大哥想做什么?”
“能进青农就行。”罗学风搭腔很快,他知道现在是自己能不能得到保障的关键时候。
“你可想好,青云规矩很严,每天签到点退绩效考核技能学习都很不轻松的,刚进来的员工一律要从基础职位做起,对任何人都没有例外,而我管着青云公司上头的事,下面有什么问题,到不了我耳朵。”
“这……”
罗学风迟疑了。
“大哥,你发什么愣啊。”幺妹忍不住道,“青农职工每天拿工资,还有奖金和福利,可不得照着厂里的要求做事,都是一样的,你怕什么?别人能干,你干不了?”
黄秀亦是埋怨,幽幽的眼神盯着他。
不怪大家反应激烈,罗学风这副表现未免太废材,谁家招人不是丑话说在前头,把规矩先列明,真有事再商量呗,青农里面多少亲戚,哪能苛待你,罗学云若是允你进去,不会专门给你穿小鞋,没那么小心眼,反倒是你这样,好像诚心进去充大爷似的。
罗老爹哼道:“这什么这,能不能干,给句痛快话。”
“能干,但是……”
“没什么好但是的,踏踏实实干就行了,工资足够你养家。”
“可我不光想养家,还想发达呀。”罗学风憋不住,喊道。
别人还没什么反应,学雷直接笑出声。
罗老爹瞪了幺儿一眼,继续盯着大儿,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磨磨唧唧,有什么想法说个明白,一家人都在这里,能帮帮,不能帮就拉到。”
“我不想从基础职位做起。”
学雷的笑声更大,叶秀看不下去,狠狠踢他一脚。
或许是被幺弟的嘲笑激怒,或许是几盅老酒壮了怂人胆,罗学风提高音量:
“不说咱家大老板小老板,就是整个上罗坡,混得再差也是大组长,还有厂长总监主管,我三十多岁的人,进去干种植员养殖员,这辈子还能升主管?连当个组长管事都费劲,一年到头能混多少钱?咋让孩子过好日子。”
声音不小,惹得偏厅的孩子们都张望过来。
“你伯喝醉了,没事,去玩吧。”幺妹赶紧安慰,生怕孩子吓哭。
罗学风情知失态,闷声灌酒。
学雷可不惯着他,讥讽道:“要资历没资历,要技能没技能,凭什么当主管,你能写多少字?是会开拖拉机收割机,还是会育种配种防治?大哥(罗学杨)陈连这些就不说了,盛哥多大年纪,每天都抱着技术手册学习,你呢?”
“你好意思说我,账都算不明白,进货理货卖货一塌糊涂,让人曹正钱又做起来,优选那么大招牌,让你做得比不上人家小卖部,还有脸在村里装大爷!”
学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算不明白打什么紧,有咱家叶儿帮我,我听她的话干,超市照样是村里最大的卖店,大家伙还是喜欢找我买东西。”
罗学风差点没气死。
“好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没说你的事,反倒抖起来。”罗老爹身心俱疲,着实无奈,难道真跟二妮说的那样,自己教的全不成器,反而不听他话的,像学云,才能做好人成大事?
“厂长主管,让你做你能做好么,别三天两头捣秧子,被职工撵下来,你还好意思做人么?”
罗学风的确没有把握,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斗争,别说厂长主管,就是组长领头这些,大家伙也是你追我赶想要比人家更早做,无他,升职就等同钱。
譬如罗学盛,他虽然能力平庸些,态度却是极好,从不让下属为难,照样被不少人嫉妒嘲讽,觉得他不配那么多钱,即便赶他下来,别人也坐不上来,都无碍许多人这么想。
学盛再惨,都是老资格,跟众人有搭伙干活的感情,他有什么,只有嫉妒红眼,但凡学云不帮忙撑腰,日子都会很难堪。
幺妹道:“大哥想当老板,办起来也简单,陈清发展很快,每天都有进城回乡的,班车货车却不多,现在人不大乐意走路,你何不把祥哥他们之前放下的运输捡起来?
跟你舅哥搭伙,俩人换着开,送人送货搬家都能承接,想干就干,想歇就歇,若是有本事,将来多买些车,当个大老板,若是没本事,边开车边想其他路子,总是自己的人生,得自己多着急思考,不能等着别人喂给你。”
这姑娘真心是好妹妹,着实为哥哥着想,希望一家人和睦。
“青农车队很厉害,平时有什么料理不好的毛病,停在集上,晖哥不会不帮忙的,一盒烟都不用,大家伙有什么生意,还能给你介绍,只要你决心干,有本事干,绝对比别人能成,能做大。”
罗学云真想鼓掌,要不说幺妹是人才呢,青云既然是陈清最重要的企业,想要过得好,多半得依赖他,可介于复杂的关系和学风自己的“雄心壮志”,赖进去混吃混喝是下下策,相反借用青云无形资产,另辟蹊径做生意才是最妥帖的计策。
既避免招亲兄弟进去,有什么问题不好处理,伤及老爹老娘的心,又可侧面帮忙,说到底,学晖学平这些人见到罗学风照样兄弟兄弟喊着,不会冷脸不帮忙。
这让罗学云难免想到曾经的传说,比如说各大高校打印室的老板,好像都是来自湘省某县的夫妻俩,开着农用三轮皮卡载着满车麻花点心叫卖的,好像都是徽省某乡人,家庭家乡的影响极大,你学我,我带你,很容易形成产业。
事实上,他搞零食之乡,想把陈清做成食品企业县,也是有着这样的考量,只不过比前面的例子,更需要资金技术和人才。
“幺妹说得对,青云发展这么多年,自有规章制度,不是谁想当主管就能当主管的,即便当上主管厂长,也是要被总经理管,不能算是老板。”罗学云淡淡道,“天上的星星很漂亮,谁都想要,能摘下来么?想要什么的前提,看自己配不配。”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严肃起来,真要论起来,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一百年都说不清,但要不论却很容易,罗学云只要翻脸,就没谁再敢说话。
到看子敬父的年纪,就意味着父在子面前,不再具有十足的权威,而兄弟之间,更是微妙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