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旧主身上扒来的银票，足以让管事在潍县逍遥度日。

　　 他不由得忆起员外丢失的大量物资。

　　 此事一直毫无头绪，管事始终耿耿于怀。

　　 那日府中除了宋芸晗再无外人，直觉告诉他，宋芸晗与此事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渴啊快给老子喂水！”杨老大无力趴在草席上，身下是咯得人生疼的石子山道。

　　 柴瘦的拳头落在陈秀贞身上，她于困顿中惊醒。

　　 为沿途不掉队，陈秀贞夜夜追赶脚程，拖拽着半瘫的杨老大艰难前行。

　　 实在困极，才敢在白日些微补眠。

　　 每日缺眠少食的同时，还需负担着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赶路，这样的日子陈秀贞不知自己还能硬撑多久。

　　 “当家的，咱哪还有水？”陈秀贞被这突如其来的打骂弄懵。

　　 放眼望去，四周皆是干渴至极的逃荒之人，唇上裂开一道道血色的沟壑。

　　 杨老大却不依不饶，继续打骂：“你个没用的东西，连口水都弄不来，老子要你何用！寻不到水，你便求那些有水的人拿身子换！”

　　 “当家的，你你怎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这些年的委屈如潮翻涌，陈秀贞内心愤怒到了极点，但多年的逆来顺受又让她强行压下了这股怒火。

　　 她为这个家付出一切，身心早已疲惫不堪。

　　 想到自己没日没夜地操劳，却从未得到过丈夫哪怕一丝的尊重疼惜，心中的悲凉愈发深沉。

　　 杨老大冷哼：“老子说的有错？往日你睡的还少？莫在这假清高！”

　　 陈秀贞泪水于眼眶中打转，往昔的忍耐于此刻似已达极限。

　　 “当家的，我为咱们这个家尽心尽力，你却如此作践于我，我也是个人啊！”

　　 “反了你了，竟敢顶嘴！”杨老大被陈秀贞的反抗激怒，抬手又欲打她。

　　 “我我再去寻寻。”陈秀贞骨子里的顺服令她不敢有过多反抗，只得默默承受这一切。

　　 “快去，没水别回来！”

　　 陈秀贞咬着嘴唇，脚下踉跄，强忍着内心刺痛，含泪埋首走远。

　　 没几步，正迎上从密林深处走出的一行人——

　　 他们所携水桶中，清冽的泉水盈满到快要溢出。

　　 这些人是寻着水源了？

　　 陈秀贞艰涩咽了口唾沫，迈着渴望的步履沿一行人行进方向快步追赶。

　　 “爷、给口水喝吧爷！”她瞅准其中一名颇为面善的汉子生生拽住，朝着他央求讨水。

　　 “要水便自个儿打去，咱们险些丢命才换来的水，凭什么白送。”汉子被拽了个趔趄，桶里的水荡出了些，不悦地将陈秀贞推搡到一旁。

　　 陈秀贞跌坐在地。

　　 手撑在地上，地面细碎的石子扎得她掌心生疼。

　　 高大俊朗的顾须风在一行人中格外显眼，陈秀贞便将其瞧见。

　　 宋芸晗被这名男子小心翼翼拥于怀中，身侧众人亦将她团团围护，关怀备至。

　　 得见这一幕，陈秀贞心头苦涩愈发浓烈。

　　 同为女子，为何命运天差地别？

　　 宋芸晗能得如此呵护，而自己却在这苦难中沉沦。

　　 那夜篝火旁的旧事在她脑海中重现。

　　 陈秀贞想起那块黑馍馍，复又想起杨老大被宋芸晗挑断的手筋脚筋，眼底蒙上一层阴霾。

　　 宋芸晗无声从陈秀贞身上收回目光，这女子给她留下的印象颇深。

　　 山穷水尽之际，此女甘愿舍弃自尊，卖身求存，以单薄之躯拖拽着残废丈夫艰难迁徙。

　　 她坚韧、忠诚，却被“以夫为天”的枷锁紧紧束缚。

　　 她所历经的苦难，不单是个人之苦，更是身处封建之世所有女子的悲苦。

　　 趴在地上目睹着众人提水远去，陈秀贞懊恼方才没多换几个人试试，失落起身离开，却被身后一名女子唤住。

　　 “等等！喝了吧，我家小姐给你的。”南枝捧给她一碗水，“若是不够，待会儿旁人取水你可以同行。”

　　 陈秀贞干渴难忍，三两口便将水饮尽，而后才知这水来自宋芸晗。

　　 她默了默，立于原地久久失神。

　　 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对宋芸晗是感激还是怨恨。

　　 一行人步履不停，快步扎入逃荒队伍，不多会便在家人留驻之处停下。

　　 周遭的人渐渐多起来，南枝唯恐人多眼杂，忙贴至宋芸晗耳边小声提醒。

　　 宋芸晗面色未变，示意顾须风将她放下。

　　 “手扶住。”顾须风依言施行。

　　 宋芸晗“嗯”了一声，踮起受伤的右腿单脚站定，面色平静得仿佛未曾受伤。

　　 顾须风隐晦扫了眼宋芸晗骨折的小腿，不动声色为她借力，对眼前女子似又多认识一分：她聪慧、勇敢，还如此坚韧，着实令人佩服。

　　 焦灼渴盼的荒民自四处聚来，一张张疲惫枯黄的脸上，黯淡无神的眼眸倏地燃起一抹抹亮光。

　　 “有水了，这下有救了！”

　　 人群奔走相告，兴奋呐喊，沉闷的气氛顿时欢腾起来，更多渴水的荒民朝着寻水归来的队伍涌去。

　　 管事沉吟，点名赵二狗，示意亲信看好物资，又数了几个人跟上：“走！”

　　 赵二狗听到自己被点名，心里一紧。

　　 他已然开罪过宋芸晗一回，又对顾须风那杀熊之举深感胆战心惊，本不欲去凑这热闹，可又不敢违抗管事的命令。

　　 只能硬着头皮，跟在管事身后，心里不停地嘀咕着。

　　 几人戴上斗笠埋首潜入人群。

　　 汉子们将手上盛水的器具放妥，与上前相迎的亲友们后怕相拥，细数起在山泉处遇到黑熊袭击的凶险一幕。

　　 江氏抹干泪欲往闺女身上扑，却被顾须风稳稳拦下。

　　 宋家三人得知宋芸晗摔了腿，皆忧心不已。

　　 宋香珠哭成了花猫。

　　 李翠儿顾不得安慰闺女，忙要扶宋芸晗回马车：“她姑，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你可得好生将养才是。”

　　 “先不急。”宋芸晗望向后方：那头黑熊还未到呢。

　　 一瘦弱老者颤巍巍捧起自家桶里的水，如获珍宝般送入干裂的唇。

　　 清冽的甜意在舌尖绽开。

　　 老者抛开拐杖喜极而泣：“宋姑娘当真寻了水回来，这可救了咱们大伙的命啊！”

　　 里正抚着花白的胡须立于一旁，目睹此景欣慰颔首，看向宋芸晗的眼神愈发慈和。

　　 乌泱泱的人向此处聚拢，其中不乏里正召集寻水队伍之时拒绝出力的人。

　　 此刻上百号人围作一团，七嘴八舌打听着寻水的路线。

　　 人群中依稀传来对宋芸晗的溢美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