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大顺将夫人把他叫去的事情告诉了林老爷。
林老爷心中一惊,时隔这么多年,夫人怎么会突然问起那些?会不会是齐州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立刻写了封信,派人送往齐州一位朋友处。
他心中不安,在屋里来回踱步。良久,他走向书架,从上面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他和齐州几位朋友多年来的通信。他慢慢向下翻,翻到元清二年,停住了。
“古兄,十五年过去了,你的冤屈能昭雪吗?明轩已经成了亲,夫妻和睦。你们在天有灵,应该能看得到吧。”林老爷默默想着,叹了口气,而后走向林夫人的院子。
“夫人,老爷来了。”如意汇报。
“让他进来。”林夫人说。
林老爷进门坐下,如意端来一杯茶,默默出去,关上了门。
“夫人。”
“有什么事吗?”
“你最近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请夫人明示。”
林夫人思考了片刻,开口道:
“齐州一位叶姓官员,似乎要平反。”
“你从哪里听说的?”林老爷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也变大了。
林夫人一惊,知道这消息的确重要,极有可能与明轩的身世有关联。
“一位朋友去齐州做生意,从她那里听说的。”
“可确切?”
“并不确切,只是一些传闻罢了。”
林老爷坐下来,深呼吸了几口气,说道:
“夫人,此事干系重大,夫人万不能牵涉其中。”
“只是打听些消息而已。”
“夫人,请听我一句劝,不要打听。”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林夫人开口道:
“明轩的身世,是不是与叶姓官员有关?”
林老爷猛一抬头,又迅速低下去。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吗?”林夫人继续追问。
“夫人,等此事有了定论,明轩的事情我会原原本本告诉你,请夫人不要逼我。”
林夫人把脸转向一边。
“瑛儿……”时隔多年,林老爷开口,喊了林夫人的闺名。
林夫人鼻子一酸。
“你放心,我不会出面,我娘家和林家都不会出面。一个朋友派了人在等消息而已,不会引起事端。”
“瑛儿,多谢你。”林老爷心中很是感激,也很是惭愧。
丁林二人的小院里,几人吃完饭后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练习八段锦,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时发出阵阵笑声,完全不知其他院子发生了何事。
立秋过后,林老爷叫上紫霞堂的孙大夫,一起去了县衙。王知县听了两人的主意,很是高兴。正如林明轩所言,知县巴不得有人主动出面帮他,让县城能够治理得更好。
洛城县是个大县,人口较多,告示贴出后,济世堂认领了东坊这边比较偏僻的一个街区,估计有一百多人。林家父子三人决定,先去查探下情况,为义诊做准备。
一日,林明轩早下工,带着丁希睿赶去那边。
两人走了许久,只觉得越往前走,房子越矮,院子也更破落些。
“这里和六桥巷有些相似。”
“六桥巷,是钱阿生家那边吗?”
“对。”
县衙给的信息是,这地方住着的大多是饥荒年月逃来的百姓,安定下来后,男人们在城里打些零工,白天基本不在家,女人们大多做些绣活,卖到市集上的店铺去。有些人家,儿子成了混混,只剩下老人。
一个走街串巷卖凉茶的小伙子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两位,要喝凉茶吗?”
“来两碗吧。”丁希睿说。
小伙子盛了两碗茶,递给他们。
“看二位的样子,不住这里吧。”
“对,我们是济世堂的大夫,姓林,过段时间要来义诊,想先看看情况。”林明轩如实回答。
“大夫啊,两位好,我叫袁春华,就住在附近。”小伙子赶紧抱拳行礼。
“我们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袁兄弟,能请你给些提醒吗?”丁希睿说。
“说提醒不敢。就是我们这的人,脾气有时候会不太好,可能需要大夫们多担待些。”
小伙子刚说完,隔壁一家就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偷了钱?还跑,给我回来。”
然后,院门打开,一个小孩像兔子似的蹿了出去。
“嘿嘿。”袁春华笑道。
“多谢小兄弟。”丁林二人喝完茶,付了钱。
“义诊,是不要钱对吧。”袁春华很想确认这个消息。
“对。”
“什么时候开始呀?能不能先给我娘看看,她的眼睛不好,总也不去治。”他支支吾吾地说。
丁林二人相视一眼,林明轩说:“快了,再等两三日。”
袁春华面露喜色,指着另外一条街说:“我家就在那边,两位如果不嫌弃,可以前去歇歇脚。”
丁林二人便跟随袁春华去了他家里。
“娘,我回来了。”刚进门,他就冲里屋喊道。
他家的院子比白大嫂家的要大一些,不过,房子很旧,一间瓦屋,其余都是茅草房。院子里整理得很干净,两旁种着菜蔬,角落里有两只鸡。
正屋里出来一位妇人,手里还拿着针线。
“娘,这是济世堂的大夫,我请他们到家里休息一下。”袁春华介绍道。
“大夫?娘不是说,不用请大夫吗?”
“娘,他们是义诊,不收钱。”
“这样啊。”妇人半信半疑。
林明轩走上前,说道:“袁大嫂,我姓林,是东市济世堂的大夫,这位是内人。”
“济世堂?就是前段时间打官司的那个?”她听说过。
“对。”林明轩点点头。
“快请坐,快请坐。小华,去倒水呀。”妇人的态度变了。
“听说你们家里都被闹了,但就是坚决不给那些无赖钱,也不怕跟他们打官司。”
“没做过的事,的确不能认。”林明轩说。
“很了不起,一些大的医馆,都不如你们。如果是你们来义诊,我信得过。”
“大嫂,您言重了。”
果然,行得正,坐得直,做正确的事情,口碑自然有。
“大嫂,春华小兄弟说,您的眼睛有些不舒服?”丁希睿问道。
林明轩看了她一眼,微微摇摇头,丁希睿不解其意。
“也没啥,就是晚上看不清东西,在太阳底下走路,眼睛有点疼。”妇人回答。
林明轩看了看她的眼睛,开口道:“大嫂,如果情况不严重的话,能再等两三天吗?官府的人还没过来通报,我不能私下帮您诊治。”
“当然可以,我这是老毛病了。我们这好些人,到了晚上都变成瞎猫了,哈哈哈哈哈。”妇人回答。
“好些人?”林明轩追问道。
“可不是嘛,尤其是女人。”妇人回答。
“好,我了解了,过两日就来为您把脉。”林明轩说。
丁林二人又问了有无特殊习俗、禁忌之类的事情,便起身告辞了。回程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需要早些出发。
刚出了袁春华家,丁希睿就迫不及待问:
“为何现在不能诊治呢?”
“这是父亲要求的。”
“父亲为何有这样的要求?”
“好多年前,一个郎中进入一个街区,说自己是义诊大夫,人人都欢喜不已。这大夫的确为每家每户都诊了脉,还像模像样地施针、开方子。每家都很感激他,拿出粮食招待。那大夫也没客气,大吃大喝一番。没过几日,官府的人去了,带了另一个大夫去,大伙都很疑惑,想把前几日的大夫请出来,但那大夫却不见了。”
“是骗子?”
“对。那人是个骗吃骗喝的游方郎中,开的方子也没什么用。所以,父亲要求我们,不要见到人就开始诊治,这会让大伙放松警惕,形成习惯,万一遇上骗子就糟糕了。官差会把我们这些大夫正式介绍给百姓,告诉他们,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们也会承诺一些事情,比如绝对不收银子,不收礼物,防止出事。”
“有道理哦,是我草率了。”丁希睿吐吐舌头,耸耸肩,感觉很不好意思。
“没事。”林明轩忍不住笑了,拉起她的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