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在山涧漂浮着,流动着,在翻腾缭绕中闪烁迷离。
茫茫书院后山,被大阵封锁。
哪怕是知命巅峰,人道之极致,也无法逾越。
灰蒙蒙的迷雾中的山道上。
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女孩,打着一把大黑伞,她缓步的走在这片无尽的迷雾中。
这条路很远,也很近。
她走的很慢。
每一步,都是脚踏实地。
书院后山的大阵受到了某种影响,无法找到这片大雾中的闯入者。
书院大比过了两个时辰,这个小女孩才踏上山道。
小姑娘想要去山顶去找人。
她明明从来都没有来过书院后山。
但她就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在这茫茫看不清路的迷雾中,不停的穿行。
冥冥之中,有什么人指引着她。
山上的风很大,雾没有被吹散,反而却越来越重。
小姑娘的手中握着大黑伞。
所以她并没有被风吹走。
书院二层楼开启,昊天世界各地的青年杰俊,都在冒险登山。
他们无一例外,都被小女孩超越了。
没有人和小姑娘山道上相遇。
小女孩走上了一条不同的道路。
这条路,更近,也更危险。
那是一抹黑夜。
少女走上后山的第一时间,远在荒原的夫子便注意到了她。
夫子看向书院大阵中行走的黑夜。
他的眼中满是不解。
“黑夜,来到了书院。”
“她究竟是谁?”
夫子竟莫名的感觉到一抹恐惧。
李慢慢顺着夫子的视线看向书院,他也看到了这一抹黑夜。
“永夜将至。”
夫子看到了黑夜,便再也离不开目光,他死死的盯着书院里缓缓移动的黑夜,他想知道这一抹黑夜为什么,会来登上书院后山。
宁缺在登山,他并没有持着大黑伞。
所以,这把大黑伞的主人究竟是谁。
昊天不允,夫子便看不清。
哪怕大黑伞,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在书院的大阵之中。
夫子就是看不清。
想要看到持着大黑伞的人。
夫子必须回到书院。
昊天的世界里,一直都流传着关于永夜的传说。
站在世界巅峰大多数人都知道永夜将至。
但没有人知道,永夜究竟是什么时候降临。
后山顶上。
君陌忽然听到了夫子的声音。
夫子让君陌,走进书院大阵中,找到大黑伞的主人。
于是,君陌走进了迷雾。
作为书院的二先生,迷雾并不会阻拦他,反而会为他指引方向,让他尽快的找到大黑伞。
没走多久。
君陌便看到了在迷雾和狂风中行走的桑桑。
君陌上前,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桑桑抬头,她的嘴唇有些发白,看到眼前人他回应说道:“我是桑桑,我是来找少爷的。”
君陌问道:“你的少爷是谁?”
桑桑说道:“少爷是宁缺,他也登山了。”
君陌沉默了一瞬,他看着桑桑,并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意,却从桑桑的身上感受到许多温暖,他觉得桑桑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至于说很好是多好,君陌也没办法言说。
君陌说道:“跟我去山上等着吧,顺便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桑桑脸上露出一抹喜色,说道:“谢谢。”
桑桑从来没有来过书院。
但她并没有迷路。
大黑伞是天地间的一抹黑夜。
大黑伞的存在。
让整个书院大阵,都无法阻拦她。
因为书院大阵哪怕再强大,也只能阻挡凡间之力。
而大黑伞,是天上的一抹黑夜,是真正的一片永夜,书院大阵无法阻拦这一抹永夜。
桑桑一路上,只能感受到一阵狂风。
有了君陌的加入。
书院大阵都让开了通道,桑桑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后山之顶。
一路上,君陌和桑桑,聊着一些普通的事情。
关于宁缺,关于老笔斋。
桑桑也不胆怯,她在面对君陌的时候,感觉对方格外的亲切。
君陌在思考。
桑桑算不算已经登山成功了。
是不是要让桑桑成为夫子的弟子。
桑桑听到夫子收她为徒,她立刻想到了李云帆,于是便拒绝了君陌的好意,将书院二层楼的机会,让给了那些登山的弟子。
君陌颇为意外的说道:“你说的是,光明大神官,李云帆?”
桑桑露出一抹得意,说道:“我的老师很厉害。”
君陌沉默了一会儿,略感疑惑的说道:“我能感觉得到,你的修炼天赋很好,可你并不是一个修行者,你的老师没教你修行么?”
桑桑说道:“老师说,我不能踏上修行。”
君陌的视线落在了大黑伞之上,问道:“为什么不能?”
桑桑说道:“我有病,很严重的病,我能感觉得到,我就快要死了,老师说过,我若是踏入修行,可能会加重病情。”
病?究竟是什么样的病,让李云帆这样的神仙人物都束手无策。
君陌伸出手,放在桑桑的手腕上,桑桑并没有阻止,她知道君陌要做些什么,这些年,她瞧了很多很多的郎中,听宁缺说,书院的人很特别,他们擅长创造奇迹。
全天下的人,都没有把握治好她,书院也一定有机会,因为夫子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桑桑的病,看似只是普通的寒症,但实际上却是她身体里,蕴藏着太多沉睡的力量,那些力量在逐渐的苏醒,所以桑桑的病就越来越重。
君陌收回了手,说道:“颜瑟和李青山,都没有把握的话,那么在这个世上,唯有老师了,如果是老师的话,他一定会有办法。”
书院的弟子,对于夫子的存在,有着无限的自信。
夫子是昊天世界里最高的人。
夫子建立了人间最大、最强盛的国家,大唐。
书院后山的山道上。
最后一片紫光消失,陈平安和宁缺同时走出了大阵。
他们通过了书院所有的考验。
“我成功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陈平安和宁缺面对面相视,两人的脸上均露出了喜悦,他们默认了同时登山,最后的路,他们也会一起走。
在山顶上,站着许多人,分别是书院后山的诸位先生。
这些先生的背后。
一个黑衣的小姑娘惊喜的看着两人。
“少爷,你成功了。”
书院后山的诸位先生看到两个人同时过关。
这些人犯了难。
因为夫子只收一个徒弟。
现在,宁缺和陈平安两人,都闯过了书院大阵,那么接下来该选谁当夫子的弟子。
他们犯了难。
这场比试,因为一些人的出现,原本应该是极为困难。
能闯过关卡的人,几乎是万中无一,他们甚至已经做好了,让走的最高的人,做书院弟子。
宁缺和陈平安,就是顶着强大的压力,成功闯上了山。
日头渐渐的西斜,林间的山道依旧明亮。
但温度却开始下降了。
所有留在山道上的学子,都被判为失败。
至于说,谁是最后的胜出者。
这一切,都没有关系。
山下的凉亭间,隆庆和莫离面对面坐着,他们的中间摆着一副棋盘,黑白子纵横交错。
隆庆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说道:“莫离神官觉得,谁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莫离看着远山,说道:“南晋的剑修左子栋虽然瞎了,但他已经迈入了知命境界,其余人想要超越左子栋,并不容易。”
隆庆摇摇头,说道:“不,左子栋利用忘忧酒破境,他的根基已经坏了,书院不会收他这样的人。”
莫离说道:“谁都会有做错的时候,凭着书院的手段,想要弥补根基,并不麻烦。”
隆庆说道:“根基可以弥补,但道心无法弥补,他此生注定了无法踏足五境之上。”
莫离眯眼看着隆庆,拿起一颗白子落下,说道:“二层楼的其余弟子,也未尝见得可以突破五境之上。”
隆庆说道:“不,这不一样,左子栋虽然突破了知命,但他这个人太普通了。”
莫离哈哈笑起来,知命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顶级强者,哪怕一国之君见了,也要恭敬几分,可隆庆却说,突破了知命境界的左子栋,太普通了。
昊天的世界里,能觉得知命境界普通的人,除了那些从不可知之地走出来的天下行走,就只有像隆庆这样,已经踏上了知命境界的绝世天骄。
莫离问道:“隆庆,那你觉得最终的胜出者,会是谁?”
隆庆想到了两个名字。
这两个人都和李云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陈平安,宁缺。”
莫离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这两个人都只是洞玄下品,比之莫山山,谢承运差了太多,他们怎么能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隆庆说道:“书院是一个创造奇迹的地方。”
修行者之间,境界的差距。
往往就已经代表了资质和实力。
只有少一部分人。
可以突破桎梏,越阶而战。
这样的人,无疑是天才。
谢承运,莫山山,甚至左子栋,他们有谁不是天才。
隆庆却说最终的胜利者,会是陈平安和宁缺。
雾霭朦胧。
山道上,又有失败者被抬下来。
尤其是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人,让人感觉颤抖。
书院后山的登山之战。
还从未有人受过如此严重的创伤。
“他是谁?”
“难不成,绑在他身上的信号弹失效了?”
“为什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已经没人能认得出左子栋的模样。
直到登山比试结束,他都一直在守着那一条山道。
他的眼睛瞎了。
耳朵也快要聋了。
左子栋甚至不知道王景略和莫山山,都已经越过了他一直守着的那一条线。
书院大阵的确不会杀人。
却让左子栋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创伤。
“他是左子栋?”莫离震惊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知命境界的左子栋会这样的凄惨。
南晋使团怒了,亲王李沛言也怒了,他们都在向书院的教习,讨教说法,他们想知道,为什么一位知命境界的强者,会在山道上受到这么严重的创伤。
书院的教习也被吓到,按理说此番二层楼考试,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信号弹,只要信号弹拉响大阵便会收缩,保护这个人不让其受到伤害,直到他被书院的人抬下山。
王景略闯过了第二关,他来到了第三关的门前。
和宁缺一样,他犹豫了。
在第三关的沙漠里,他看到先一步登山的谢承运。
谢承运被陷入了泥沙堆之中。
他不愿杀人,所以他被无数羁绊缠绕,他被烈火焚烤,他身上的衣服即将被点燃。
谢承运失败了。
他不愿拉响信号弹,就像是困在第二关的左子栋一样,苦苦支撑着。
王景略最终还是走进了那片无比炎热的沙漠。
烈火焚烤。
王景略的身体,呼吸都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接着是无限的幻境。
脑海里,无数的人显现出来。
王景略用拳头,一拳又一拳的砸上去,他没有动用任何的修为,只是用普通的拳头,他打在那些人的脸上,他一步又一步的向前。
王景略在这片沙漠里走了很远的距离。
但他还是失败了。
就像是宁缺预计的那样。
如果不修行魔宗功法,根本没办法凭着肉身之力,强行闯过这片沙漠。
也许,倒在第二关知命境界的左子栋可以穿过去。
但左子栋,已经倒在里第二关。
第三关注定无缘。
莫山山倒在了第二关,她本可以踏足第三关的,被左子栋拖延了太长时间,所以导致了她的体力被无限的消耗,痛苦的力量压垮了莫山山。
莫山山从小娇生惯养,她能穿过第一关,走进第二关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是一名符师。
她擅长的东西,并不在这条山道上。
现在的她。
还没有办法参悟书院大阵。
经过这一次登山,莫山山取得了非常好的经验。
她对于自己的第一道神符。
越来越有把握了。
所有的失败者,都被带离了山道。
“宁缺和陈平安不见了,难道真的是他们?”
莫离不可思议的看着隆庆,他觉得隆庆一定知道一些什么。
隆庆神秘的一笑,抬头看着书院二层楼山巅。
夕阳西下,云雾涌动,一道赤色的光芒,划破天际,落在了山之巅。
夫子对于吃饭,非常的讲究。
这个世界上,估计没有谁,比夫子更讲究。
夫子也从未因为别的什么事情,打断自己吃饭。
但这一次夫子停下了。
他要回书院了。
大黑伞并没有消失,它留在了书院,留在了二层楼。
夫子必须要回去看看。
这柄大黑伞,和李云帆有着莫大的关系。
夫子和李慢慢走的很急。
就连他们吃饭的锅碗,都被留在了荒原。
他们坐在牛车上,转头消失在荒原。
出现在了书院后山之巅。
“老师,大师兄,你们回来了。”四先生范悦看着突然出现的马车,脸上露出一抹喜色。
马车上的夫子,并没有矜持,他很直接的掀开了帘子,他看向登上书院后山的人,他看向大黑伞的主人桑桑。
“怎么会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为什么是她?”
三连问,让夫子摸不着头脑,天启元年夫子就已经看到了桑桑,那时候的桑桑只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她被人抛弃在了难民堆里,然后遇到了宁缺。
宁缺是生而知之者。
他们两人的相遇,仿佛就是命运在主导着一切。
“我明白了。”
夫子恍然大悟,他一直以来都受到了昊天的蒙蔽,一抹无形的规则之力,阻拦着他看到事情的真相,所以他一直无法将视线聚焦到桑桑的身上。
宁缺从死人堆里捡起桑桑,从死人堆里翻出一把大黑伞。
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为什么死人堆里,会有一个婴儿活着。
为什么死人堆里,会有一把大黑伞。
这很怪异。
但夫子,偏偏默认了这个怪异。
他连自己都不知道。
“人算,不如天算,原来如此。”
夫子在人间算计昊天的同时,昊天也在天上影响着夫子。
夫子在人间无敌。
昊天在天上无敌。
他们两者一直都在忌惮着彼此。
夫子从马车上走下来,直径来到了桑桑的面前,他很直接的问道:“你是谁?”
这是一个很有深意的问题。
在哲学和自我反思的层面上,“你是谁”,强调了是这个人对自己身份和存在的深刻理解,它提醒人们要认识到自己的本质,价值观、目的和在生活中的角色。
桑桑看到夫子的时候,她的心里感觉怪怪的,冥冥之中有一个意识借着她的眼睛,看到了夫子。
“我是桑桑,我是少爷捡来的小侍女。”
夫子说道:“你手中的大黑伞,是从哪里来的?”
桑桑觉得夫子想要夺取大黑伞,她露出一副护食的模样,说道:“它是我的。”
夫子笑了起来,他感觉很凉,特别的凉。
凉意冰入骨髓。
仿佛要将天地冰封。
桑桑现在的状态很特别。
她是人。
但却并不完全是人。
夫子说道:“你登上了二层楼,可要拜我为师?”
桑桑摇摇头,说道:“我有老师了,他是光明大神官,他叫做李云帆。”
夫子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模样,说道:“原来是他。”
如果是李云帆,那么这一切,就都不奇怪了。
人间事,唯有李云帆是一个变数。
李云帆将桑桑,送到了书院,便是在让夫子做出选择。
就在这时候。
宁缺站了出来,跪地便拜,祈求夫子能拯救桑桑。
夫子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直到这时候,夫子才知道,宁缺登山是为了求他,给桑桑治病。
真不愧是昊天。
它想藏起来。
那么即便就在眼皮子底下,夫子也无法找寻到。
盂兰铃响。
夫子本应该看到桑桑的。
浓雾中。
一个黑袍老者走了出来。
他逐步靠近桑桑,眼中露出崇敬之色。
无限的光明。
这就是,李云帆的弟子?
卫光明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昊天的人。
他的整个人,纯净光明。
桑桑的身体太纯净了。
卫光明仿佛遇到了曾经的李云帆。
不,桑桑比李云帆更加的纯净。
桑桑,就是光明。
夫子向着卫光明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卫光明忍不住结巴的说道:“我看到了光明,她,她,能传承我的衣钵。”
卫光明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这样纯净的人,简直比水晶更加的纯粹,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桑桑好像天生就是为了修行光明神术。
桑桑只要踏上修行,那么未来的成就,一定比卫光明,比观主,比李云帆,甚至比夫子,更高。
这就是桑桑的资质。
世上修行者,资质并不能奠定未来的最高成就。
但桑桑是一个例外。
她的最高成就,几乎看不到尽头。
卫光明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光明之子。”
桑桑从卫光明的身上,也感受到了温暖,就像是当初的李云帆,他们都是亲近光明的人,桑桑能在光明中,感受到亲切。
夫子回归,卫光明的出现,都是意外。
陈平安略显震惊。
宁缺询问夫子和卫光明,关于桑桑的病症,该如何诊治。
夫子想到佛宗的棋盘。
便回答说道:“盂兰会,瓦山的小歧山,他也许会有办法。”
卫光明疑惑的看向夫子,说道:“夫子,你不亲自出手么,歧山大师,他能有什么办法?”
夫子说道:“这个病,有些麻烦,即便我出手也只能暂时压制。”
桑桑的身份很奇怪,可能是冥王之子,也可能是昊天之子,甚至可能是李云帆做的一个局,但他必须要接招,因为桑桑是宁缺的侍女。
书院需要宁缺这个生而知之者。
夫子卜算未来,他从天机中,看到了未来大唐和书院的生路,在宁缺的身上。
登山结束。
宁缺和陈平安,分别成为十三先生和十四先生。
荒原上,夫子离开的位置,酒徒和屠夫面对面坐着,他们两人将食材放入锅中,分别端着一个蘸料碗,盯着锅中沸腾的水。
酒徒说道:“夫子从来不会耽误吃饭,这一次他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情。”
屠夫脸色神秘的指了指天,说道:“夫子很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牠的事情,估计没有什么事,能让夫子放弃吃这顿饭了。”
酒徒说道:“难不成,牠真的来到了人间。”
屠夫说道:“我们要站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