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永夜降临。
曾经阳光普照的土地,突然陷入无尽的黑暗。
太阳的力量被彻底的囚禁,不再给予大地温暖和光明。
黑暗无限扩张。
人间会沦为炼狱,生命将走向终结。
卫光明手中握着大黑伞,他的心里无比的紧张,一股寒意涌上了他的脊背,令他感觉汗毛倒竖,周身都忍不住战栗,他的心砰砰直跳,仿佛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呼吸沉重而急促。
大黑伞中藏着一片永夜。
卫光明只是一个凡人,他接触了大黑伞,便感到了极致的阴寒,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被寒冰包裹,刺骨的寒风涌入他的身体,将他的气海雪山都冰封住,他原本五境之上的力量在这一刻失去作用,浑身颤抖无比,牙齿控制不住的打颤,咯咯作响,胸膛剧烈的起伏。
“永夜,这就是永夜!”
围绕在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沉浸在这阴寒的恐怖气场中。
李慢慢眉头紧皱,眼神锐利地扫过大黑伞,向着卫光明说道:“快放开大黑伞,你会被冻死的!”
卫光明强忍住打颤的牙齿,他的眼神中忽然多出一丝崇敬,说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在黑暗的尽头,是无限的光明。”
“阴阳交泰,这把伞,不是黑色的,而是白色,而且释放着很强的光芒。”
不经意间,卫光明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只不过他太过于亲近昊天,也因为道门最根本的认知,他永远都不会想明白,冥王就是昊天,昊天就是冥王。
看到了自己的信仰,卫光明的手握得更紧了。
“冥王之子,光明之子。”
“我看到了。”
就只差临门一脚,卫光明就可以看到这个世界的真谛,而也就差一丝他就会葬身于无尽的永夜。
此刻的他,介乎生死之间,天地所不容。
因为真相,是不可知的。
在无尽的黑暗中。
卫光明看到一大片的流沙,他的脚步被顿住。
“河山盘。”
恢复清明之后。
卫光明头发散乱,浑身布满了寒冰,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的倒在地上,往日里无限深邃的眼睛,此刻满是冰痕,眼球上布满了被冰冻的血丝,神情如癫狂。
卫光明疯了一样向着夫子质问怒吼:“为什么要阻止我!”
夫子就站在卫光明的不远处,他的手中拿着一个木质的盘子,便是传说中的昊天世界里的神器,河山盘,夫子的手中持着一根木棒,一股恐怖的力量流入河山盘之中,开辟出一个独立的空间体系,将卫光明从永夜的小世界中,强行的扯了出来。
夫子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就在刚刚。
夫子感受到,在九天之上,有某种神秘的存在,盯着卫光明。
它似乎想要降临在卫光明的身上。
以卫光明为基,释放无尽的寒冷,让永夜彻底的冰封大地。
“卫光明,你看到了什么?”夫子问道。
卫光明的眼中满是不甘,就差一点,他就可以看到大黑伞的真相,也可以看到关于永夜,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可他硬生生的被夫子拉了回来。
“可惜了。”
“我差一点,就可以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
“极致的黑暗中,蕴藏着光明。”
“光明的背后,缠绕着黑暗。”
“冥王和昊天之间,似乎有着某种特定的联系。”
“它们在不停的抗争着。”
“它们一直都在吞噬对方。”
光明驱散黑暗。
黑暗笼罩光明。
这两种力量天生就是对立的。
生在昊天世界里的人。
他们永远都无法理解,光明和黑暗真正的联系。
卫光明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可他依旧失败了。
夫子盯着大黑伞,他并没有伸手放上去。
他感到了忌惮。
即便是卫光明这样的人,也会被大黑伞中的隐秘所诱惑,差点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夫子并不觉得自己,能比卫光明强多少。
至少,现在的夫子,并没有打算摊牌。
至于说,桑桑。
夫子也在思考,究竟该怎么做。
大黑伞无法处置。
被重新还给了桑桑。
长安城。
夜幕沉沉,繁星漫天,廊下声声虫鸣,时有微凉抚面颊,却感不是风,举目远望,每一根庭柱,都有一盏宫灯,淡黄色的流光将水殿云房照的灯火通明,将玉树琼枝映得如若烟梦。
“左子栋,你为什么拦着王景略?”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自私,我王府失去了入驻二层楼的资格。”
左子栋浑身被裹着一层白布,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听不见李沛言的声音。
“今此之后。”
“我李沛言,算是彻底失去了修行界的基础。”
夫子回归。
李沛言很清楚。
属于他的清算,就快要落下来。
一个焦急的脚步声传来。
“王爷,不好了。”
“陈子贤,张贻琦的死,我们查到了嫌疑人,可能是天启元年被抄家的宣威将军的遗子,而且这个人就是已经考上了书院二层楼的宁缺。”
“不仅如此,他还是花开贴的作者。”
“他的目标,可能是亲王府。”
李沛言瞪大眼睛,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宁缺的身份,他当然调查过。
因为宁缺跟着公主府的车队,返回长安,且得到了公主府的令牌。
那时候的宁缺,只是一个普通军士。
他的背景,也太过于简单。
春风亭雨夜之后。
一切都变了。
宁缺的身份,再次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因为宁缺,忽然就成为了一个不惑境界的修行者,在这之前他甚至气海雪山不通,无法踏上修行。
春风亭雨夜,发生了很多事情。
那一夜死了很多人。
月轮国的和尚,为了寻找冥王之子,也死在了春风亭。
宁缺成为了颜瑟的徒弟。
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忽然一跃成为了天下第一神符师的弟子。
宁缺踏上修行的神迹,被掩盖了。
但李沛言知道,宁缺一定喝了忘忧酒。
这个世上,唯一能打通气海雪山的奇药,唯有传说中的忘忧酒。
那一杯酒,在宁缺的身上,发生了奇效,让他强行突破至不惑,且掌握了传说中的道门神术。
“宁缺登上了二层楼!”
“已经踏上了足够高的位置,那么接下来,他一定会向我复仇!”
李沛言的眼神不停的闪烁。
在这个世上,能帮到他的修行者已经不多了。
颜瑟、李青山、黄杨,这三人早就已经绑在了一起,他们绝不会和书院为敌。
他们没办法帮到李沛言。
卫光明,你早就知道会有今日了么?
李沛言呼来一个太监,让他将住在客房里的人寻来。
不多时,无名神官来了,他的脸上满是笑意,给足了李沛言的面子,拱手说道:“参见王爷。”
李沛言笑着迎接,说道:“不必多礼无名神官。”
两人随便的客套了一番,便聊到了主题。
卫光明进入长安城的时候,便和亲王府建立了联系。
李沛言之所以能夺权。
也多亏了有卫光明从暗处推波助澜。
这些日子,无名一直都住在王府,静修。
他们双方一直都在商议着,关于光明殿在大唐新建的事宜。
光明殿,将彻底的从道门独立出来。
形成一个真正独立的体系。
无名一直都没有松口,李沛言也不可能答应这件事情,所以他们双方一直都在商议。
直到这时候,李沛言才明白,光明殿就是在等着今日。
“神座的条件,我答应了。”
“光明殿,将成为大唐的国教。”
无名摇摇头,说道:“王爷不必如此,大唐之所以是大唐,便是因为大唐是一个自由,且没有信仰的国度,神座说了,他只是想要在大唐立足传教,并不想改变唐人的思想。”
李沛言笑着说道:“无名神官放心,只要神座助我统一大唐,我便会极力的推行光明神殿,到时候,光明神殿的道观,一定会开遍整个大唐。”
“到时候,就算是超越道门,也未尝没有可能。”
无名拱手说道:“那就多谢王爷了,我等日后在大唐,还要仰仗王爷相助。”
关于在大唐新建光明殿,这件事情已经讨论了足足有一年。
直到今日,他们终于定下来。
请了新任唐王的圣旨,无名连夜离开了长安城。
他要去南方,办一件大事。
寂静幽深的黑夜,红袖招灯火通明,仿佛白昼。
大堂里坐着许多人,舞台上少女吹箫,跳舞。
箫声骤然转急,少女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地上翩然而起,几十个舞女围成一圈,玉手挥舞,数十条蓝色丝带飘扬而出,厅中仿佛泛起蓝色波涛,少女凌空飞到绸带之上,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前堂热闹,后院是一处隐秘的天地,小桥流水人家,假山石桌,还有那些精心修剪的花木,构成了一副动人的江南水乡图,让人忘却了这是一处欢场之地。
阁楼上,花魁娘子陆书雪,身披一袭绣着牡丹花的绯红色旗袍,轻轻挽起水袖,露出皓腕如霜,她步履轻盈地走向刚踏入雅间的贵客,朱唇轻启,声如黄鹂出谷:“贵客远道而来,陆书雪有失远迎,还请勿怪。”
陆书雪就像是一个妖精,他的眼角含春,一笑仿佛整个房间都亮起来,她的媚态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挡。
房间里,李云帆一身白色的锦衣,他的眼中露出一抹赞许,说道:“陆书雪,能再次相遇,可见我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陆书雪莲步上前,伸手缠绕在了李云帆的脖子上,她的朱唇放在了李云帆的耳畔,说道:“光明大神官,你这个人,真是好狠的心。”
李云帆推开了让他感到瘙痒的手,一副平静的语气,说道:“说吧,你究竟有什么事情,想要找我。”
陆书雪后退几步,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忧郁,仿佛因为李云帆的拒绝而感到伤感。
“我想要一杯忘忧酒。”
李云帆叹息一声,说道:“忘忧酒,不是药,是毒,你应该明白,吃毒的后果是什么。”
陆书雪不知从何处寻来了琵琶,她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的弹奏,一曲霓裳羽衣弹奏得缠绵悱恻,似是在诉说着千言万语。
“我已经入魔了,哪怕是毒,我也必须要喝。”
李云帆眼神一凝,说道:“你可能,会死的!”
修行者之间有着资质的区分,资质不同喝酒的效果也不同,王景略,隆庆这一类人,他们喝了忘忧酒,对身体的影响相对较小,可承受力也相对较大。
比如说,王景略喝了两杯忘忧酒,身体并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陈平安他的天赋虽然也很好。
按理说,喝少量的忘忧酒不会有问题。
但他在书院聚会的宴会上,喝了第三杯忘忧酒,身体还是出了问题。
他入魔了。
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普通入魔。
和魔宗功法的关系并不大。
这是一种强制性的入魔。
他会不停的吸收天地元气入体。
陆书雪的资质不错,也仅限于不错,她本就已经入魔了,且受到了魔宗功法的影响,心性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再喝忘忧酒破境。
她可能会受魔功反噬,陷入更深层次的魔欲之中。
陆书雪和李云帆的关系。
还是要从大河国开始。
李云帆第一次游历天下,第一站便是大河国,那时候的李云帆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虽然他少年老成,他受到了一些人的小觑。
大河国的国师区区洞玄之境,不将李云帆放在眼中,不仅不合作,还想要羞辱李云帆。
这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一个洞玄境界的修士,羞辱一个已经踏入知命的道门掌权神官。
这一切都当时的裁决神官,布下的一个圈套。
不管李云帆做出什么。
都不可能让这位国师感到满意。
他出师的第一站,就镇压一个国师,这对于光明殿收拢权力,是一个巨大的阻挠。
后面游历其他地方,那些神官,长老又岂会听他的。
不镇压也不行,会削弱李云帆的权威。
对于李云帆传教有很大的影响。
陆书雪站了出来,解了李云帆的围。
没有任何理由。
陆书雪出手帮助了李云帆,没有收任何的回报。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北山道上,李云帆不忍心杀死陆书雪的理由。
陆书雪虽是青楼女子。
却是第一个,对李云帆雪中送炭的人。
世人都觉得,李云帆是一个完美的人,精于算计,通晓阴阳五行。
实际上,李云帆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陆书雪被拒绝,再也无法维持妖媚的姿态,她的心跳一乱,对上了李云帆的目光,心里像是被人掐了一把,又酸又疼,眼泪涌了出来,她抬手飞快的抹去。
她太累了。
混迹在魔教,真的太累了。
随着她掌握的权力越来越多,盯着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她已经失去了自由。
成为了魔宗的圣女,成为了魔宗的傀儡。
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可以改变李云帆的想法。
陆书雪咬了咬唇,委屈且语气稍显坚定的说道:“我需要一杯忘忧酒,李云帆,你欠我的。”
李云帆一怔。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从怀中拿出一杯忘忧酒,递了过去。
“固守本心。”
“我希望,你的选择是对的。”
陆书雪生活在魔窟。
她接触的所有人,都是修行了魔宗功法的人。
她必须变得足够强,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李云帆,谢谢你。”
陆书雪仿佛害怕李云帆反悔,她伸手夺过忘忧酒,一饮而尽。
她没想到,她竟真的让李云帆,做出了改变,而不是被一巴掌拍死。
毕竟,李云帆是光明大神官。
而陆书雪,是魔宗圣女。
他们两者,天生就是对头。
从陆书雪入魔开始,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温热的忘忧酒,进入喉咙,进入腹部,陆书雪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充斥着一股奇妙的力量,气海雪山的窍穴发生松动,她感觉自己修为瓶颈要突破了。
她看到了一丝五境之上的天地规则。
她身体里的天魔世界,疯狂的壮大。
一杯酒,便踏入了知命中境。
“不愧是,仙家珍酿。”
“效果真的是太好了。”
“谢谢你,李云帆。”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大河国的时候,李云帆劫走了莫山山,导致陆书雪被王书圣追杀,绝境之中找到了密道,她修行了魔宗功法,入了魔教,成为了人人喊打的魔修。
从大河国地下势力的王者,成为了地下的老鼠。
虽然陆书雪原本的时间线里,她也会被王书圣清算,但这件事情毕竟没有发生。
没有发生的事情,便不能安在陆书雪的身上。
从表面看,就是李云帆坑了陆书雪。
这也是为什么,在北山道上,陆书雪会对李云帆生出那么多的恨意。
而今,扯平了。
李云帆万般无奈,也无法为陆书雪做出选择。
一股魔气。
不受控制的从陆书雪的身上释放出来。
她的眼睛渐渐的变红。
恐怖的天地元气弥漫全身。
将陆书雪整个人包裹起来,让她变得如魔鬼一般。
魔功的后遗症。
就像是许多入魔后,陷入疯癫的人。
陆书雪,并不适合修炼魔功。
她的心性,太容易受到影响。
她也不适合修炼佛法。
所以她一直以来无法压制心中的魔念。
李云帆转身离开。
因为夫子已经回到了书院,无法在同一个地点停留太长时间。
陆书雪身上的魔气,一定会引起夫子的注意。
但只要李云帆不在这里。
夫子便不会来到长安城。
因为这个时期的夫子,他也在怀疑一些什么。
桑桑去了后山。
一道身影在黑暗中行走,是一种既孤独,又充满不确定的体验,四周的寂静和无边界的阴影,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夜,要来了。
但正是这样的环境中,人的其他感官会变得更加敏锐,听觉捕捉到微弱的风声,触觉感知到空气中细微的变化,甚至嗅觉也能捕捉到远处飘来的淡淡香气。
桑桑的脚冰凉无比。
宁缺将桑桑的脚抱在怀中,他的眉头紧紧的皱着。
在黑暗中行走。
人们往往会更加依赖自己的知觉和内在的力量。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成为了前进的节奏。
宁缺一直在向前走。
他不停的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在这里走,但他就是这样不停的走,一直走下去。
这样的旅途中,宁缺看不到任何其他人,他也找不到任何的出路。
后山之巅。
夫子看向长安城,又看向书院后山抱着桑桑脚的宁缺。
“夜,距离我太近了。”
“我的大限,就快要到了。”
夫子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但他不知道。
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是有什么样的存在,能杀死他。
昊天又或者是冥王,已经来到了人间么?
“宁缺,你一定要成功。”
夫子无法探究这个世界的真相。
只要他看到了。
就距离死亡不远了。
就像是昔年的柯浩然。
夫子觉得,宁缺是一个特别的人,如果是宁缺的话,他一定能看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
“明者,日月也,日月轮回,生生不息,自然之理,谓之道,道衍法,法入末时,月现……”
日月者,明也。
月,究竟是什么。
夫子想要知道,能和太阳相对应的“月”,究竟是什么。
夫子轻轻的翻开天书,他眯起眼睛仔细的看着。
书中记载的内容,千年如一日,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天书对于夫子来说。
也只是一本普通的书籍。
甚至不如普通的书籍。
“李云帆,你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
“天启元年的那条龙,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我已经快要死了。”
“你为什么,不敢站在我面前。”
“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杀死你。”
“你不是冥王之子,更不是光明之子,你也不是道门的老顽固……”
“你究竟想要什么!”
“是覆灭大唐,还是将大唐推上一个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