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桃山,幽阁。
幽深的洞穴一片漆黑,阴风嗖嗖,让人毛骨悚然。
洞口在悬崖边,洞内乱石嶙峋。
走进去,黑漆漆一片,各种各样的怪石堆砌着,曲曲折折,阴森可怕,恰似人间地狱。
洞中时宽时窄,宽处容纳十几人,窄处一人通过也需要弯腰侧身爬行。
山洞的深处有一个老人,他的身材矮瘦,皮肤黝黑,蓬乱的头发间,露出一张狡黠的面孔,两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透着一股老奸巨猾的贼光,脸上挂着一抹略显虚伪的笑容。
十三年了。
任何一个人,生活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环境中,都会被逼疯。
没有人能在黑暗中活这么久。
卫光明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闪烁着精芒。
一个脚步声响起。
黑暗中,燃起一抹烛火,将山洞的四周照亮。
卫光明看到了一个人。
这人身穿青色道袍,腰背佝偻如虾,他抬头都有些费力,苍白的乱发掩着一张沟壑纵横的面孔,深陷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难以名状的诡异。
他肚子是空的,灯光在地上留下了一个空着肚子的诡异影子。
一阵冷风猛然灌入他的口鼻,佝偻身影蠕动着嘴唇,涨红了面孔,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声咳嗽,嗓子里滚动着含糊不清的嘶哑之语。
卫光明震惊,他有些不敢置信。
“你是封无垢?”
封无垢干咳着,声音响彻整个山洞,他的浑身抖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倒在地上。
“想不到,你还能认出我来。”
卫光明说道:“我听闻你成了裁决大神官,在外面风光无限,你怎么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封无垢出山的时候,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他的肚子上有一个灯笼大小的空洞,若是遮住了,他整个人看起来雄壮无比,他甚至比熊初墨看起来更加的像是道门的领袖。
在卫光明的面前,封无垢瘦骨嶙峋,佝偻着身躯,连他肚子上的空洞也萎缩了。
封无垢苦笑着,说道:“我们这样的人,本就是天弃之人,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也算是我咎由自取罢。”
卫光明说道:“你什么意思?”
封无垢说道:“几年前,道门高层大战,我真的没想到,你的那位弟子,李云帆会那样可怕,他若是成长起来,一定是个不弱于夫子的怪物。”
卫光明懂了,封无垢在昔年夫子斩尽满山桃树的时候,便已经是重伤,后山的那些大人物彻底的放弃了对道门的掌控。
全部都放权给了掌教,裁决,光明,还有天谕。
封无垢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他能活下来,是因为那时候的夫子,不将他看在眼中。
五境之上的封无垢。
甚至提不起夫子出第二次手的欲望。
对于夫子来说,封无垢就是蝼蚁。
卫光明颇为疑惑的看向眼前的佝偻老人。
“你来幽阁,想做什么?”
封无垢问道:“我和熊初墨一直都在想,一个少年郎,不可能有那么深的城府,哪怕受到了昊天的眷顾,也不可能做到那么多的事情,是你收了李云帆为弟子,我想知道,他的背后,是你么,这些年在桃山上发生的争端,是你操控的么?”
听了封无垢的话,卫光明哈哈大笑,他忍不住笑出了一滴眼泪。
“操控,你觉得,我卫光明有这么大的本事?”
“若是我有这么大的本事,也不会被关在幽阁了。”
“你应该清楚,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错的是,大唐,是夫子,是观主,是他们所有人……”
“我只是提前做出了选择,便遭到了这样的对待。”
“我很清楚,那些人害怕了。”
“他们害怕,我杀冥王之子的举动,会迁怒冥王!”
“他们想要维持现状。”
“十年,百年,千年,他们想要一直都维持着这个现状。”
“只要永夜没有降临,他们便能一直高高在上。”
“可是啊,你们有没有想过。”
“永夜,真的快要来了!”
黑暗中,卫光明的眼睛,格外的明亮,反射着烛火的光芒。
封无垢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遗憾。
“你说的对,我这样的人,不应该贪恋权柄,我早该退出历史的舞台。”
卫光明冷笑一声,说道:“懦夫罢了,封无垢,你似乎忘记该怎么样堂堂正正做人,你已经被夫子和柯疯子吓破了胆,你这样的人,只要夫子在一天,就永远无法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你这个人没有死在夫子攻山的那一日,但你的心已经死了。”
“若不是李云帆的出现,也许你永远都不会走出后山,直到有一天,夫子不耐烦了,一巴掌拍死你,或者有一天,你真的无法坚持了,困死在那山洞里。”
封无垢的身体颤抖着,他能感觉的到,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
卫光明说的是对的。
封无垢这样生活在后山的妖魔鬼怪,早已经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不敢与天争。
不敢与人争。
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他们已经放弃了最好的人生。
后山的天地元气,是昊天世界里最雄浑的。
曾经有许多道门的先贤。
在后山羽化飞升,登临昊天神国。
封无垢这些人,似乎已经认定了,只要待在后山,便能稳定的突破修为。
可他们离开了后山之后才发现。
几百年修行,如泡影,如浮尘。
念力更多了。
却并不代表实力更强、感悟更强。
事实上。
从他们这些人选择走进后山开始,就已经成为了昊天的待选口粮。
飞升,并没有那么简单。
封无垢觉得卫光明说的没错。
但他已经快要死了,想做出改变也没办法。
他的人生,需要继续。
他要迎接死亡。
“我将你放出去,你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卫光明眯眼看向北方。
“身在光明,当诛黑暗,这是我的使命。”
封无垢躬身一礼,说道:“光明不灭,昊天永存。”
一声闷雷炸响。
一抹寂灭的气息,冲天而起。
卫光明的面色始终平静。
仿佛离开幽阁并不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
桃山的大阵,裂开了一条缝隙。
卫光明抬头望着天空。
单手抬起,轻喝一声,道:“天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