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鬼雕
或许是上天怜悯,在傅珩之因为简不听的那句话而红温到险些自燃的时候,简不听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简不听见状一愣,随即想也不想得便拿起手机。
那是她为简婷婷单独设置的绿泡泡铃声,以表姐那无事半句不多言的性子,此时发消息来,怕是有什么事找她。
而与此同时的简家老宅。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董书禾斜靠在简婷婷书房中的办公桌一侧,随性得拿起桌上娄见酌刚刚送来的档案翻看,“小乖才刚刚腾出些空闲能回家歇歇,你又给她打发山沟儿里去了,怎么?就这么怕她回来缠上你?”
那是一份被人称作“鬼雕”的手艺人资料。
若是简不听在,怕是一眼便能认出来,这与简婷婷发给她的资料如出一辙。
“我托了以前合作过的那位骨雕爱好者的帮忙,找到了这个人的资料。”简婷婷的指尖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得敲打着,声音是一贯的沉稳和平静,“他如今正与家人一同住在苯月神山附近,这是圈内唯一一位可以接人骨骨雕单子的手艺人,当初那位先生的女儿腿骨做成的长号,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若是顺着他这条线查下去,或许能找到骆歧川等人毁尸灭迹的路子。”
骆家手下如此庞大的组织,所害人命无数,照理说不该找不到受害者们的尸体才对。
毕竟人骨千百年都能够不腐,即便是被摘掉了器官,经年累月尸身腐朽、血肉糜烂,剩下的人骨也不该就这么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才是。
而那出现在榕桥村、被神秘人送出的骨雕香炉,让人不禁茅塞顿开。
兴许,那些消失的儿童骸骨,能够从这骨雕里,找到答案。
简婷婷顺着这条线,查到了格桑德吉的身上。
这个人在藏区很有名,但是能查到的消息却寥寥无几。
他向来主张着“来者不问出处,去者不问前路”。
比起手艺人,他更乐意称呼自己为生意人。
因此,即便是许多骨雕师傅都讳莫如深的人骨,他也并不忌讳。
而他所居住的苯月神山,是古苯教的大本营,至今还拥有着不少苯教的教徒。
只不过,比起古时的凶残和血腥,如今的苯教已经蜕变成了全新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对于外地人来说,苯教依旧带着其余信仰所不曾拥有的神秘诡谲色彩。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董书禾随手撂下手里的资料,漂亮的丹凤眼盯着这明显在躲避她视线的女人,有些不满,“该去调查这些事的人应该是警察,或者是那个簿巳!无论是谁,都不该是小乖!”
“你明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瞒不住她,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多半是在你身边陪你,你还总是故意把饵抛给她,让她不得不出去……你是在躲着她。”
这话说的甚是肯定。
简婷婷闻言,睫羽猛的一颤,指尖也停下了动作,她定定的看着电脑屏幕许久,似乎有些怔愣。
董书禾秀眉一拧,心头莫名觉得不痛快。
她虽然没见过多少人,但是也是头一回见到简婷婷这样的人。
人类多半都是怕死的,尤其是拥有着顶级财富、权力和地位的人。
可眼前这人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家族、公司、亲人……等等等等,却唯独不曾装下她自己。
她考虑了所有人的未来,却唯独落下了自己的前路。
似乎这条命对她而言,当真是可有可无似的。
不但如此,她还在有意的疏远回避着爱她的人。
无论是行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谷久瑄、还是忙得马不停蹄的简不听,背后都有着简婷婷的手笔。
要不是董书禾实在来去自如,也实在够黏糊,她怕是也得把董书禾支得远远的。
她似乎并不想多跟他们相处似的。
人类是这样的么?
正常的人类不该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尽可能的多跟所爱之人相处么?
可她似乎完全相反,甚至在有意无意得清除着自己在别人心里的痕迹。
董书禾不忍心对她发火,却心里总觉得替她委屈。
她所经历的这场荒诞的闹剧,说到底都是神族的疏忽。
可她明知如此,却从来不曾埋怨过。
她该是有怒火和怨怼的,即便是她哭出来、闹出来、甚至指着董书禾脱口大骂,她都能觉得是应该的。
可一切都不曾有过。
她却只看到了这人在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她自己的后事。
董书禾如此想着,只觉得有火发不出,心头憋屈极了。
可她却忘了,她作为上古神族,本不该有这般类似于人类的、可称之为“心疼”的情绪才对。
“现在……还不行。”半晌,简婷婷终于开了口,随即,她抬眼看向董书禾,眼神有些无奈,也有些复杂。
她叹了口气,撑起身子站起了身,瞧着董书禾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拉过董书禾的手,姿态有些意外的亲昵,轻声道:“来陪我走走吧,在老宅住了这几日,你还没仔细逛过这里吧?”
随着两人相处的日子愈发久,她们的气息愈发交融,简婷婷的咳嗽声少了许多,可相对的,董书禾也难以像以前那样,读她的心思像看报似的一目了然了。
董书禾也是因此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类的心思,竟然能这么难猜。
可唯独一点,她是清楚的,那就是,这人行事自有章法,旁人难以动摇。
因此,虽然董书禾对她这粗糙的转移话题的方式有些不满,却仍是没反抗,有些乖巧得跟在了简婷婷的身旁。
简家老宅并非是许家那种中式庭院,整体建筑其实是欧式风格,它落地建成了将近三十年。
当年,简家寻了国外的顶级建筑师亲自操刀,设计了这栋建筑,可谓是那位的得意之作。
因此,即便是当今,它的格局和艺术氛围也丝毫不落俗套。
这三十年,于简家旁人来说,不过是人生的一段旅途。
可对简婷婷来说,那却是她的前半生。
“你可知,我为何要么常在潮阳雅居歇脚,要么常住酒店,却很少回老宅休息?”她脚步顿了顿,指着不远处走廊尽头的柜子上,摆放的古董钟表,说,“这个,是钟表大师矫文羽的遗作。”
那是一个铜鎏金珐琅瓷板画钟,通体底色是实木的红褐色,色彩斑斓的花纹精致大气,细节处点缀着黄铜色的复古金属,表盘周围还围绕了一圈儿无色宝石,看起来瑰丽堂皇。
“它是阿爹送我的礼物,原本是在我书房的柜子上的。”简婷婷抬手轻抚着钟表冰凉的体表,垂眸笑了笑。
“它的时间不准,是太老了?”董书禾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简家和坏掉的古董钟相提并论,无论如何都让人觉得不太协调。
尤其是,这个古怪的钟表上,表针如今还在兢兢业业的走动着。
它还能走,那大抵是没有坏的。
简婷婷闻言笑道:“它的时间,本就不准。”
简婷婷幼时,有着普通孩子所没有的自制力,她每天在书房的课桌前少说得坐上十三四个小时,才能罢休。
可是,自己的闺女自己心疼,简裕安却看不惯她小小年纪这么折腾自己。
因此,他便花了大价钱雇了钟表大师矫文羽,帮忙做了这个特殊的钟表。
它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七点,每隔一个小时,会比正常的时钟快上十五分钟,而晚上七点开始,到清晨七点,则会每小时慢上十五分钟,将时间回归正轨。
而当时简婷婷的学习时间是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因为这个时钟,她每天能多出两个小时零一刻钟的时间休息。
想法是好的,只不过,简裕安这个小把戏,没过一星期便被简婷婷拆穿了。
可即便如此,这个钟却被她很是珍重的搬进了卧房。
董书禾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惊叹。
而接下来,她又见到了明显被人打碎后、又粗糙黏上、看起来做工一塌糊涂的石膏像。
“我幼时,曾在闲暇的时间,学了些粗鄙的美术常识,用来消遣。”简婷婷又指了指那石膏像,“那就是我第一次亲手雕刻石膏像做的小玩意儿,可惜……后来意外被打碎了。”
“本来,我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可是阿爹看到了,又把它捡了回来,拼凑在了一起。”
“只是,阿爹空有艺术鉴赏能力,却没什么动手能力。”
那雕像其实是她照着简裕安的模样雕刻的,做好之后,她第一时间将它当做礼物送去给了他。
可是那时候的简裕安刚应酬完,喝了不少酒,见状神色颇为不耐得厉声呵斥她“不务正业”“荒废时间”,还顺手推搡了她一把。
她虽然没有摔倒,却手上一滑,将石膏像摔了个粉碎。
她怕简裕安醉醺醺的被碎石膏伤到,所以当下来不及伤心,赶紧把石膏收拾干净丢进了垃圾桶。
打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拿起过画笔。
可万万没想到,她还能再次见到它。
正如她所说,简裕安的动手能力极差,大概是胶水抹的太厚了,将那石膏像拼得有些歪七扭八的,甚至连人形都看不清晰了。
可简裕安却异常宝贝这个满是裂痕的石膏像,还拿玻璃罩子将它罩了个严严实实,把它摆在了老宅最为显眼的位置。
她不知道阿爹把它拼成这个模样究竟耗费了多长时间,但是她猜测,那时候的阿爹大概是因她而自豪的。
简婷婷和董书禾走走逛逛,接下来又看到了简婷婷小时候在墙壁上用彩色记号铅笔在墙壁上描画的身高刻度,而刻度的最高点,被歪歪扭扭写上了“阿爹”两个字。
恍惚间,董书禾似乎看到了在遥远的过去,一个小女孩踮着脚尖站在椅子上,一笔一划的在父亲的身高刻度处,写着名字的画面。
角落里的古董花瓶,听说是简婷婷母亲最爱的东西,以前那里面最常插得是绿色的绣球花,那是林予曦最喜欢的花;
衣帽间的衣柜里,挂在立体衣架上的那条真丝的小裙子,是简婷婷的祖母在世时,亲手做给她的,上头还绣了一簇君子兰……那个矛盾的女人,即便是讨厌这个孙女,也不能讨厌得彻底;
而角落里还有一个看起来做工不算细致的毛线围巾,那是简婷婷那个不曾见过几次的母亲送她的生日礼物,虽然那个骄傲的女人不曾提过,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是一个不太会织围巾的人手工织就的;
柜子里各色价值不菲的蓝宝石裸石,都是简裕安出差时拍来送简婷婷的礼物,理由也不过是因为她曾在舞会上,朝着一位豪门贵女的蓝宝石耳环多看了两眼……
简家老宅很大,大到两人闲庭信步得逛了半个小时,也不过才走过了冰山一角。
可这宅邸也极小,小到每一步,都有着简婷婷与家人的回忆。
“人的记忆很奇怪,随着时间的流逝,所爱之人的模样或许会模糊,可那些饱含着爱意的回忆,却是会越来越清晰。”
“小乖年纪还小,她经历过生死,却看不透生死,如今我若是把她留在身边,对她有弊而无利。”
简婷婷说着,眼中的神色复杂又晦涩。
简裕安入狱之后,她疲于工作,便赌气不去见他。
可老宅承载了她过去的每一天,那些过去却处处都有着父亲的痕迹。
她原以为,时间的流逝会带走一切,可事实证明,时间只带走了曾经的痛苦和委屈,那些温馨的过去却显得更加清晰。
可人不能活在过去的回忆里,若是能看得开,回忆带来的就是勇气和动力;若是看不开,便会如她自己那样,每每忆起,都是无尽的酸涩与痛苦。
简婷婷依旧秉持着独属于她自己一贯的拧巴作风。
她能看开自己的生死,却看不开所爱之人的生死。
所以她不愿回老宅,因为那里有太多让她避之不及的东西。
死亡不过是一瞬的事,对于死去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无处不在、蚁附蝇集的回忆,它们难以割舍,却扰人心绪。
故事越是幸福,故人越是在乎,在彻底失去后,便越会让人难过。
正是因此,她才不舍得让简不听和谷久瑄步自己的后尘。
他们合该有大好的将来,而她的未来却是既定的。
既然如此,减少纠葛才是她最该做的事。
“说起来……还有件事,只有你能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