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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小村外,榕桥边-唐霜儿(三)

   直到她某日放假回家,看到了哭的崩溃欲绝的母亲,和急火攻心昏倒在床的爷爷。

   那个笑眯眯的给她塞糖果的小叔叔,过世了。

   听说是暴雨路滑,他失足落了水,脚腕又不小心被水草缠住了。

   当时母亲也在现场,可母亲水性不好,便只能跑回村子去找人,但等她带着父亲和村民们一同赶到的时候,小叔叔已经淹死在了村外的小河里。

   他葬礼那日,全村人都跑来缅怀他,可唐霜儿看得出,他们的心头全都松了一口气。

   唐四的死,是否真的是意外,没有人关心,就连唐家人,真正为此心痛的也不过只有一个爷爷而已。

   再没人再阻拦村民们活的更好。

   唐豆儿带来的那个老板,碰巧有些门道,见到村里人出手的宝贝后险些惊掉了眼珠子。

   双方把条件谈妥,其实是很轻易的事儿。

   若是一两个村民也就罢了,一整个村子的村民一起同他交易,即便那老板想动什么歪心思,也害怕他们狗急跳墙、玉石俱焚,搞得两败俱伤,更何况,宝贝的出处,只有村子里的人才知道。

   村民们虽然不懂古董,却并非不懂做生意,何况还有个在店里做学徒的唐豆儿,就着在古董铺子工作积攒的人脉,他也不是找不到第二个古董商与村民们交易。

   与其搞什么弯弯绕绕,不如双方诚心合作。

   商人重利,何况他本身就做的是古董的行当,碰巧算得上是专业对口儿了。

   于是,唐豆儿也一跃从杂工变成了店铺的副店长,平日里跟着古董商出入黑市交易。

   交易所得的钱,按协议合同约定的比例分成,带给村里人。

   以往的砖瓦房,逐渐变成了大宅院,那些搬走的村民们,老宅的地基都被村委会低价盘了回来,剩下还没搬走的村民,便分着买来建了自家的新宅。

   宅子越来越大,自家院子都得逛半天才能到头儿,渔船也大多转手卖掉了,村民们再也没去打过鱼。

   兴许是以前在船上生食的海味儿吃的太多了,他们变得尤其的厌恶海鲜,特别是生腌。

   有了钱后,他们第一件事儿,便是高价买了头猪。

   每户都分上了不少新鲜的猪肉,连某些地域无比嫌弃的猪下水都舍不得遗弃,反而觉得也别有一番味道。

   那天唐霜儿也在,家里难得能吃上猪肉,家乡这边平日里猪肉卖的很贵,家里人总是舍不得买。

   只有逢年过节母亲才会打上几斤猪肉冻在冰箱里,来了客人才会拿出来吃,有时候被冻个三五个月都是常事儿。

   至今唐霜儿都还记得,那天的母亲嘴里嚼着红烧肉时,突然哽咽了起来,泪珠子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低低的说上一句:“小四儿……最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了……”

   父亲闻言筷子顿了顿,埋头吃饭的脸更低了些,哑着嗓子说:“别想了,好好吃饭吧……”

   小叔叔走后,爷爷的身体就更差了。

   他的脑子开始变得糊涂了,有时候连唐霜儿都认不出了。

   家里的房子重建之后,他总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唐霜儿几次寻到他时,他都坐在村口那棵榕树底下的大石头上,瞧着那个陈旧的小折叠桌和小板凳发呆。

   长大的唐霜儿早已用不上那套小桌椅了,可是它们还是在那儿放着,一直没有人理会,反倒被留存了许多年。

   待听到有人跟他说话,他才猛的回过神儿来。

   沉吟半晌,他才一脸迷茫的抬头问:“这是霜儿的……霜儿去哪儿了呢?”

   唐霜儿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愣在那儿怔了半晌。

   爷爷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他总是会自己偷偷跑出去,每每全家人都出动,满世界的到处找他。

   寻到之后,即便说的再多,他答应得再好,他下次也照样会再度偷偷溜出去。

   他年纪大了,说又说不通,骂又骂不得,总不能像教育孩子似的抱起来打屁股吧?

   时间久了,家里人也不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了,左右他饿了会自己回来,即便他找不到家,村子里的人遇见了也会将他给送回来。

   榕桥村不大,却也不小,他这么大年纪,腿脚又没那么利索,总不能跑出村子去。

   家里人虽然如是说,可唐霜儿却放心不下,一如她儿时乱跑,出来找她的爷爷那样,她每每都会独自出去找爷爷。

   爷爷常去的,要么是村口榕树下的大石头,要么是村外河边的榕桥上。

   他总是寻个平坦的地界儿静静地坐着,遥遥得朝着远处看,那双眼睛远远胜过年轻人的明亮,甚至在他瞧过来的时候,显得有几分灼人,唐霜儿都有些不敢去看。

   爷爷糊涂起来的时候,是认不出她的,不知是得了阿兹海默症,还是到了犯糊涂的年纪了。

   他脾气上来的时候,倔强的惊人,甚至经常会大喊大闹,与曾经那个笑眯眯的小干巴老头儿完全判若两人。

   时间久了,家里人的态度也便开始逐渐懈怠了。

   爱就像一个硕大的沙漏,即便是续的再满,也终将会有通通流走的那天。

   从开始的事事周到,到后来饭桌上见不到人也没人想起来找的“活着就好”,转变似乎快的惊人。

   直到有一天,唐霜儿足足两天没有见到他了,心下不安的冲出去找,可他不在榕树下,也不在榕桥边。

   她找遍了整个村子,也不曾找到爷爷的身影。

   后来,惊动了村子里的所有人,大家一起帮着找,就连榕桥下的河水里都让他们抻着脖子寻了半晌,丝毫没有找到有人的踪迹。

   最终,爷爷是被官家的人送回来的。

   他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脸上的神情一脸茫然,手肘上和膝盖上还有着渗着血丝的擦伤,不知道是不是犯迷糊的时候不小心跌倒了,唯独那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他一只手还在牢牢地护着口袋,似乎生怕里头的东西掉出来似的。

   直到看到唐霜儿时,他傻呵呵的笑了,脸上的褶子都皱到了一起。

   他手臂动作时,扯到了伤口,孩子气得咧了咧嘴,但是仍不管不顾得去掏口袋里的东西,随即伴随着“沙啦啦”的塑料包装袋的摩擦声,他掏出了一大把橘子糖来。

   那不再是小时候吃的那种水果硬糖,而是一种新式的橘子味橡皮qq糖,他献宝似的把糖递给了唐霜儿,说:“我家霜儿最喜欢吃糖了,你能帮我把糖送给她么?告诉那孩子不能多吃,每天只能吃一颗,不然长了蛀牙疼得哭起来,我这老家伙可哄不好……”

   不知怎的,他带着钱,自己跑去了数里之外的中学,在对面的小商铺里,非要跟人家买橘子味儿的水果糖。

   他耳朵不好,店铺老板跟他说,店里的糖果没有橘子味儿的,可他压根儿听不清。

   非要嚷嚷着,说他家霜儿只喜欢吃橘子味儿的水果糖,以往都是在这儿买的。

   店铺老板没办法,看他一把年纪,也不忍心将他赶出去,无奈之际,还是老板的小女儿将妈妈买给自己的什锦水果糖袋里,所有橘子糖都挑了出来,卖给了他。

   可糖买到了,他却突然忘了回家的路了,坐在小店门口的台阶上,怔愣着往马路上瞧,清瘦的脊梁弯曲着,在那儿坐了许久。

   小商铺老板本以为他歇够了就会回去,可第二天一早开店门时,却发现那老人家竟然还在那儿坐着,只能报了警求助。

   “你们这些当儿女的,对自家老人真是半点儿也不上心,这么热的天气,足足两天没见到人,也不知道出去找找,要不是人家好心报了警,再让老爷子在外头暴晒个一两天,怕是你们就得把他抬回来了!……”

   警察先生带着火气的训斥声还在耳畔回响,唐霜儿却只觉得自己听不清分毫,手里的水果糖分量不重,却压的她手腕酸痛到动弹不得。

   她突然觉得,兴许糊涂的从来不是爷爷,而是她。

   爷爷不是认不出她了,而是她变了,不再是曾经的那个跟在爷爷和小叔叔屁股后头转悠着,说长大了想当女警察的小丫头了。

   她比谁都清楚小叔叔的死内有乾坤,可她却率先选择合上了双眼,紧闭了口唇。

   可数年来,柔软的床榻不如过去温热的炕头舒心,鹅绒的高枕也不如曾经母亲亲手缝的荞麦枕头助眠,小叔叔微凉的怀抱似乎一直在笼罩着她,即便她夜夜无梦,却也难以安心。

   自小叔叔死后,橘子味的水果糖她再也没吃过了。

   不是因为买不到了,而是她怕自己通过那熟悉的味道,愈发的怀念旧人。

   唐霜儿攥着糖果大哭了一场,家里人都以为她是终于找到了爷爷的喜极而泣,唯独她自己清楚,她的痛苦何来。

   纸是包不住火的。

   榕桥村的村民即便再不惹眼,突然多出这么大一笔财富,也不可能传不出半点风头。

   大家本就都是渔民,全村人认识的字儿加一起都数量有限,哪里懂什么“反侦察”?

   消停日子没过上几年,便被人发现了。

   只不过,最先找上门儿的,并非是官家人,反倒是一个年轻人。

   他年纪轻轻,还不曾成年,却早早便辍了学,学人家做了个没什么名气的探险博主,一次迷路时意外坐车闯进了榕桥村,便对榕桥村的富裕程度惊叹不已,随即便对这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开始四处走访调查了起来。

   可榕桥村的村民们都知道,这里是经不起查的。

   他们表现出了极致的排外情绪,愈发引人生疑。

   村中人的态度,使得那个年轻人对这个神秘又富裕的小村庄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因此便在附近的镇子上住了下来。

   兴许是因为他闹出的动静太大,以至于,这个小村庄莫名被另一尊大神盯上了。

   最初时,那人并未出现,只是给唐霜儿的父亲打了通电话,粗糙的电子音顺着听筒传了过来,只听到对面的人说了一句:“你们村子,遇上了麻烦对吧?我有办法,帮你们解决掉他。”

   “你是什么人?”

   他并未理会父亲的质问,反倒自顾自的说:“等我好消息吧,唐先生。”

   自那之后,那个神经兮兮的年轻博主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古怪的人也再没有打来过电话。

   后来,村里人听说,那个主播似乎许久没有直播过了,警方在到处调查他的消息,最终不知为何,也不了了之了。

   传言说他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被大人物买凶杀掉了;

   也有人说,他是被人骗进了传销组织,有人亲眼看着他上了一辆古怪的套牌车。

   在天气渐寒的初秋,那人亲自来了一趟榕桥村。

   来之前还特意打过电话,依旧是那古怪的电子音,他嘴上文绉绉的说:“早闻诸位盛名,今日特意来访。”

   可话里话外,压根儿没给人拒绝的机会。

   父亲就此,喊来了村子里的老家伙们,大家一起守在村口,静候那神秘的访客。

   那人下车的时候,身上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袍,隐约可见内里踩在足下的黑色皮鞋,鞋跟似乎有些厚度,脚步走在村子里铺就着大理石的地面上,会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

   他身量颇为高挑,却瞧着有些古怪的臃肿,不知是否做了什么奇怪的伪装,而他的脸上不但戴了口罩和兜帽,还带了一个宽大的墨镜,丝毫看不出他的轮廓和样貌,即便是性别,都让人捉摸不透,毕竟,如今这个社会,高挑的女性也算不上少。

   只不过,即便是再见识浅薄,有一点也是可以确定的。

   任谁都看得出,出门需要这般遮遮掩掩的,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登堂入室时,丝毫看不出半分客气,态度自然又格外嚣张,只是,接下来所见到的一切,却让人不敢表露出半点儿不满。

   他并非是空手前来的,相反,他租借了一辆小型货车,里头装了不少个打包精致的白色礼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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