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氛围一片祥和，几名宫人在旁边战战兢兢地上茶上菜，与天子同餐本该是足以夸耀子孙十八代的大事，但王镇心里门儿清，相比于赐饭，少帝大概更乐意赐死他。

　　 他看着王镇，

　　 王镇看着他。

　　 少帝沉吟片刻，纳闷道：“大将军，是饭不合口味？”

　　 我怕你下毒啊。

　　 王镇对少帝的果决早有领教，又不是非吃这顿饭不可，王镇自始至终没拿起筷子，而是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囊，偶尔喝一口。

　　 少帝轻哼一声，低头吃饭，王镇大大方方地看着对方，还别说，少帝吃起饭来也是挺有板有眼的，一举一动都带着规矩，只是少帝的眼神偶尔和王镇对上时，手会忍不住一颤。

　　 昨夜宫中发生的事也传到了他耳朵里，宫外的那些人还能用其他话搪塞糊弄，少帝这时候自然清楚，这个坐在自己面前连饭都不稀罕吃的大将军，昨夜在宫内轻描淡写下令扑杀了数百名劫掠宫内的右万骑将士。

　　 事，并没有做错，但也使得少帝开始彻底正视王镇，重新换了一副心态去揣摩对方。

　　 对方根本就不是那种迂腐之人，能舍得下身段去和任何人谈笑风生，也能拿得起刀砍杀所有人。

　　 王镇则是觉得少帝的眼神开始变得怪怪的。

　　 这货到底在想什么？

　　 时间一点点过去，少帝吃下了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旁边的宦官和宫人立刻上来收拾碗筷，同时也把王镇面前一直没动过的餐饭端了下去，给两人各自上了才烹好的茶汤。

　　 冬日来一碗茶汤，可以让人从脚底暖到头顶，高力士端着一碗茶汤放在王镇面前，对他露出一丝谄媚的笑容，王镇嗯了一声，心里想到历史上“力士脱靴贵妃捧砚”，不由得也露出一丝笑容。

　　 见王镇对自己笑了，高力士更来劲，又端来一些果盘。

　　 “下去吧。”

　　 王镇吩咐道，高力士对他躬身施礼后，立刻转身离开，少帝对“手下人”这种几乎亮明旗帜的谄媚已经麻木了，高力士自始至终都没向他施礼，他也没放在心上。

　　 宫里，死了很多人，想死的早就跟上去死了，活着的人自然是想好好活着，自己也没办法。

　　 “大将军会下棋吗？”少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大家现在谈正事也不合适，聊私事，关系也没到，可就这样对坐着彼此大眼瞪小眼也多少有点傻，只能想办法找点事做。

　　 “臣略懂。”

　　 “可愿与朕对弈一局？”

　　 “臣，敢不遵命。”

　　 棋盘摆上来了，玩的是围棋。王镇只知道古人常用的规则是“数目法”，明代以后似乎就成了“数子法”。

　　 凑巧的是，对于这两种规则，王镇都不懂。

　　 他提议道：“陛下，臣最近从山中隐士那里学到了一个新的玩法，陛下可愿一试？”

　　 “哦？”

　　 少帝其实是会下棋的，在宫中没事就是读书下棋，至少肯定比王镇厉害，现在听王镇说不会下棋，当即存了几分在棋艺上碾压后者的心思；但听后者说居然有新的玩法，他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心思。

　　 于是片刻后，少帝被王镇以五子棋连败八局。

　　 王镇轻吐一口浊气，笑道：“陛下还要再练练啊。”

　　 少帝：“......”

　　 他这时候心里居然没多少怒气，揉了揉脸，轻叹一声，道：“朕本自负于棋艺，现如今败于大将军之手，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话，就是在暗示这两天的事，也算是少帝从心底发出的叹息。

　　 不过这只是认命，而不是服软。

　　 “陛下棋艺高超，终究是棋盘四角之技，若是规则一变，人不能跟着随机应变，那下场就只有输。”

　　 少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头看着棋盘，忽然感慨道：“朕曾经跟与宫中棋艺高超者对弈，后者起初不过三五步即能算定朕后续如何布子，大将军见到的那位山中隐士，想来也是高人，居然能想出如此规则。”

　　 他叹息一声：“朕后来也琢磨过如何用最快的办法去赢，但最终还是明白了，有时候越急越容易出错。天底下，根本没有一着定胜负的法子，若是没有长远谋划......”

　　 “陛下，其实是有的。”

　　 “哦？”少帝冷眼看向他。

　　 王镇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漫不经心道：“先汉时候，汉景帝曾与吴王太子对弈于座中，只三合，便对死了吴王太子，臣以为，景帝当为知棋者。”

　　 少帝：“......”

　　 我可是读过史书的，你真当我不知道，汉景帝分明是拿棋盘对死了吴王太子！

　　 王镇的人设一向是粗莽，这时候却忽然引经据典起来，少帝脑子一动，忽然反应过来。

　　 对方，是不是在暗示自己？

　　 棋盘虽大，但终究不过是四角之争，汉景帝的举动甚至可以理解为跳出规则取胜......你就说他赢没赢吧。

　　 而王镇先前主动提出用五子棋法对弈，则更是再明显不过的提示了。

　　 可他若是有心提点自己，为什么又要在昨夜和今日大肆清洗宫内，为太平公主铺路？

　　 难道......

　　 王镇发觉少帝的眼神几度变化，不由得微微皱眉。

　　 随即，对方居然长叹一声。

　　 “朕，终于理解大将军苦心了，只是未免太迟太迟。”

　　 你理解什么了？

　　 王镇纳闷的看着他，少帝则是继续往深处思索。

　　 可若是单单按照跳出规则做事来看，自己先前派刺客栽赃他人的举动不也是脱离规则么......不，自己当时还是想利用其他人帮自己达成目的，莫非，这也算是一种规则？

　　 王镇的意思，莫不是希望自己做的更过一点？

　　 少帝的眼神从疑惑，再到深思，最后则是幡然醒悟。

　　 是了，

　　 我明白了。

　　 毕竟他现在除了思考也没法再做其他事情了，他倒是想去看看皇后到底如何了，但现在整个人都被禁足在神龙殿内，也不敢立刻跟王镇提要求。

　　 “陛下，那臣去看看皇后娘娘，陛下有什么口信，臣，倒是可以替陛下带给她。”

　　 王镇不准备再陪少帝耗时间了，说完这句话，他已经准备好承受少帝愤怒的瞪视，但后者却立刻站起身，有些激动道：“多谢大将军！”

　　 王镇：“？？？”